第九十三節 這輩子就這樣了
老二嫂劫了一次大獄不但沒劫成反倒又丟了十幾個弟兄的性命,回到營地里又拍着雙腿一通大罵。先是罵老二好、郭大牙不長記性,放着好日子不過非得去找死;接着罵手下這幫土匪不頂用,“吃着我的,喝着我的,到時候連兩個人給我救不出來!”罵一氣哭一氣,哭一氣罵一氣,哭夠了罵累了便頭朝里腳朝外躺在地窨子炕上睡著了。桑傑扎布查了查人數,少了十三個人,就說:“沒打着狐狸還惹了一身的騷,都小心着點兒吧,說不上哪天大軍就追下來。”他又找了五個隊長,讓他們經管着點兒放哨的,防止大軍趁着熱乎勁兒追上來。
GONGANJU這邊傷亡也很嚴重,五名戰士犧牲了,包括色旺旗長的十五人受了傷。那名大個子新戰士犧牲了,可手指上還緊緊攥住四顆手榴彈的環。打退了土匪的進攻,一連騎兵根據楊成龍師長的命令駐在王爺府,保衛旗政府保衛人民群眾,讓老百姓過一個太平無事樂樂呵呵的戊子年。王政委攙扶着用繃帶挎着左胳膊的色旺旗長,招呼着趕快清理戰場,掩埋戰友,慶祝勝利。
色旺旗長對王政委說:“抓緊對老二好和郭大牙的審問,待審清了,就馬上將他們處理了,免得時間長了土匪再生劫獄的念想。”
過了正月十五,老二好和郭大牙被槍斃了,西遼河兩岸的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都說這回少了兩個禍害。可有的老百姓還是擔心地說,管崩了他倆那還是消停不了呀,老柳樹筒林子那才是賊窩呀。那伙子人不是砸就是搶的,他們連旗里的兵都敢打,還有啥不敢打的?有他們在,就沒有消停日子過。
騰格里旗色旺旗長帶着王政委去了一趟赤嶺,把老百姓的意見和說法向剿匪指揮部做了彙報。楊成龍一拍桌子說:“我們再將這伙土匪消滅掉,整個赤嶺地區就都太平了。”商議的結果是派一團長寶音帶領騎兵一團主攻老柳樹筒林子。楊成龍說:“寶音團長你要像用篦子刮頭髮上的虱子一樣把老柳樹筒林子裏的小賊大匪都清理掉,絕不能給老百姓留下一個禍害!”寶音團長舉手敬禮大聲說道:“保證完成任務!”楊成龍又和剿匪指揮部的其他幾位商量,由吳飛縣長帶領赤嶺縣大隊在西遼河南岸做策應,色旺旗長帶騰格里旗大隊和三、四兩個區的區小隊在王爺府和梅林地一線及老柳林以北的小騰格里沙漠做策應,戰鬥定於農曆二月初二打響。楊成龍又講:“根據上級的指示精神,我們的剿匪工作要儘快結束。決戰階段即將開始,我們還要做好支援前線的人員和物質準備。我們的剿匪工作到了收尾階段,所以打好老柳樹筒林子剿匪這場仗非常關鍵。”
老柳樹筒林子裏,老二嫂因為沒能救出老二好和郭大牙而鬧了一陣子心。過了正月十五,聽說老二好和郭大牙槍斃了,就更沒個想了。這天夜裏,她把桑傑扎布找了過去,火盆里煨着一錫壺酒,小炕桌上放着一大碗燉牛肉和一大盤炒羊肉。她拿起酒壺來,倒了一盅酒遞給桑傑扎布,又倒一盅放在自己面前,然後盤腿坐到炕上,端起酒盅說:“兄弟,嫂子這些天心情不好。來,陪嫂子喝一盅,也算過個年了。”桑傑扎布忙端起酒盅迎了上去說:“司令過年好,新一年就大吉大利了。”兩個人碰一下酒盅就都一仰脖把酒喝了下去。老二嫂又拿起酒壺,桑傑扎布搶先把酒壺拿過去先給老二嫂酒盅斟滿酒,然後又給自己酒盅倒上酒。
老二嫂說:“兄弟,你說嫂子咋這命苦。咳,啥也別說了,嫂子這心裏要多苦有多苦哇。”桑傑扎布說:“嫂子,就把心放寬些,一就攤上了,多自己解勸自己吧。”老二嫂又伸手拿過酒壺來說:“這酒必須我來滿,兄弟,嫂子往後可就得依靠你了。”桑傑扎布說:“我聽司令的吩咐。”老二嫂嗔怪地說:“桑傑扎布,你咋一口一個司令的,這麼外道?我現在啥心情你就不知道?”桑傑扎布瞅了瞅眼前這個齷齪的女人,幾天沒梳理的頭髮散亂地攏在腦後,帶大襟的棉襖上面兩個紐扣也沒系露着黃乎乎的半拉胸脯,嘴裏嚼着牛肉,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他。桑傑扎布覺得一陣噁心,直想要到外面去吐兩口。
他盡量迴避着老二嫂的目光,於是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炒羊肉放在嘴裏。這時就聽老二嫂又說:“桑傑扎布,你就沒想過,這往後的日子就得咱倆過了,誰也別嫌乎(漠北方言:討厭、瞧不起)誰。”桑傑扎布覺得老二嫂的目光對他有一種灼燒的感覺,渾身的不自在。就撂下筷子說:“二嫂你慢慢吃,我吃好了。”然後將盤着的腿抽開撂在炕沿下。老二嫂“啪!”地一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說道:“桑傑扎布你上哪兒去?這暖房熱屋的不比你那冷窖強?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屋你要待不了,你就滾,願意往哪兒滾往哪兒滾,我看你像個漢子才跟你說這幾句話,你還給我拿捏擺怪上了,要走你走,走走我看看!”
一時間,桑傑扎布被鎮住了,不走也不是,走也不是。老二嫂一扭身下了地,走到桑傑扎布跟前說:“桑傑扎布我的好兄弟,姐知道你為人厚道,可姐也是不到萬不得已才說這話的,你說現如今姐不依靠你還依靠誰呀……嗚嗚……”說著說著,她把頭竟依在桑傑扎布的胸前哭了起來。桑傑扎布忙用手抓住她的兩個肩膀說:“別這樣,別這樣,有事兒好商量,好商量。”老二嫂接着又把桑傑扎布擁到炕上繼續喝酒,這一夜桑傑扎布就住在了老二嫂的屋裏。
第二天,老二嫂讓土匪們大吃大喝了一天。
農曆二月初一,寶音的騎兵一團來到了王爺府,先來的那一連騎兵歸回一團的建制。吳飛帶赤嶺縣大隊駐進了漠北村,色旺旗長也召集旗大隊和三、四區的區小隊開了動員會。老百姓一聽說要清剿老柳樹筒林子的土匪了,都拍手叫好,說這才是真為老百姓想事兒辦事兒。
二月初二一早晨,寶音的騎兵團向老柳樹筒林子進發了。隊伍的前面是隨老二好、郭大牙去王爺府王家酒館后被俘虜的那三個土匪馬拉子。
這天早晨一起炕,老二嫂光着膀子,雙手揉了揉胸前掛着的那一對沙袋子似的**嬌嗔地說:“壓得死疼死疼的。”然後又揉着眼睛說:“桑傑扎布,你起來出去看一看,我夜來個後晌(漠北方言:昨天夜裏)這右眼皮咋這跳呀。左眼跳財右眼跳來,許不是又有了啥災星?”桑傑扎布把被子掀開,披上衣服說:“整不好就是燒香引來了鬼。”老二嫂說:“放屁,不該來的怎麼也不來,該來的怎麼也得來,那還啥來啥不來的,少說那些喪氣的話。”桑傑扎布出了地窨子,去找七爺問哪個小隊當值,七爺說就是他的小隊。桑傑扎布說:“那好,把哨多放出幾里地。”七爺說:“那就放出五里地。”打從年前,老二好和郭大牙被抓后,桑傑扎布就提議讓七爺當了參謀長,可老二嫂一直不點頭。七爺知道桑傑扎布對他好,他也就對桑傑扎布言聽計從的。
傍晌午的時候,遠處傳來“噹噹當”三聲槍響,這是派出的哨兵報警的信號。桑傑扎布一個高從炕上蹦到地下喊道:“來啦!”便一邊把馬褂掄在身上,一邊把長、短槍和子彈袋都扲上,只幾步就出了地窨子。他見到七爺就問:“哪打槍,什麼情況?”七爺也很緊張地說:“槍聲是從西邊傳過來的,要是有事兒我估計人也快到了。”正說著,七爺隊裏的一個土匪飛馬跑來,還離着挺遠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喊道:“報!報!大軍來啦!”桑傑扎布說:“你慢點兒說,來了多少人?”土匪說:“海拉浩啦(江湖語:多了去啦),從西面全推過來啦!”桑傑扎布急忙喊:“各小隊快進陣地,快上位!”土匪們呼呼拉拉地提着槍,跑向用枯柳樹搭成的工事。
桑傑扎布看老二嫂從地窨子中鑽了出來,就上前一步說:“大軍來了,是可面推過來的。我看這回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行你先帶人走吧!”老二嫂嘴一撇,臉一撂說:“桑傑扎布,大軍剛來一槍沒遞你就讓我跑?我往哪兒跑?你不是存心糟踐我吧?”桑傑扎布無言以對,就說:“那咱們就到前邊先看看再說。”桑傑扎布帶着老二嫂來到用死柳樹榦壘起的陣地上,雙方交火的槍聲已經很激烈了。只聽“咕咕咕……”“噠噠噠……”“叭叭”“轟轟”,輕重機槍聲,步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響成一片,打在枯樹上發出“卜哧卜哧”的聲響。
這時,原來歸郭大牙管的那個小隊的小隊長跟頭絆塊地跑過來說:“司令,實在是頂不住了。大軍的槍子兒下雹子似的打過來,好幾個弟兄都掛花(江湖語:負傷)啦!頂不住了呀,司令走吧!”這時又跑來一個也是原先的小隊長對老二嫂說:“司令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一會兒讓人家轉着圈兒一圍想跑也跑不了啦。”老二嫂這才咬咬牙說:“那就走,還是先過河,上了河南沿兒再說!”
桑傑扎布這才對兩個隊長說:“郭隊長,你們四個小隊護着司令衝過河去。把機槍給我留下,我帶着七爺的小隊留在後面掩護!”老二嫂說:“桑傑扎布,你最後再走?”桑傑扎布說:“不擱些人打掩護誰也走不了!”老二嫂似乎真受了感動,眼睛裏還擠出兩滴淚來說:“桑傑扎布,要是有下輩子我先嫁給你!”桑傑扎布一邊往七爺小隊的陣地跑一邊說:“下輩子再說下輩子吧,這輩子就這樣了。”桑傑扎布跑到七爺跟前如此這般地一說,七爺忙叫人將機槍接過來,猛一通掃射,壓住正往東北方向包抄的大軍。
這時,桑傑扎布發現大軍的火力開始偏向南邊,知道老二嫂已向河南岸突圍了,對七爺說:“咱們走司令那條路是條死路,大軍都已經堵上了。現在只有趁包圍圈還沒封上,咱們往東北方向突圍進小騰格里沙漠吧!”七爺說:“我們跟着桑旅長走!”桑傑扎布說:“猛打一陣子,叫人把馬拉過來,多拾掇點吃的跟我走!”桑傑扎布指揮着土匪們又是一陣猛烈的射擊,投擲了十幾顆手榴彈,暫時阻擋一下大軍的進攻。桑傑扎布看見兩個土匪將馬拉過來了,說了聲:“上馬,走!”他在頭前騎着黑豹馬領着黃虎就着老柳樹的掩護,向著老柳樹筒林子的東北角狂奔而去,七爺和另外四、五個土匪緊緊跟隨。那兩個機槍手和幾個土匪還沒等把馬拉過來就被大軍密集的火力打死在陣地上了。
桑傑扎布的身後,有騎兵一團的一個連和旗大隊及兩個區小隊緊緊地追趕着。
再說老二嫂讓四個小隊的土匪護衛着,跑到河南岸時也就剩下二十來個土匪了。往後一瞅,幾百名穿黃色軍裝的已經屯在河北沿兒正在下河。老二嫂說:“別進村子了,快往南沙子跑!”土匪們打馬向遠處的沙漠狂奔而去。這些土匪剛從下伙房村的西邊跑過來,吳飛縣長帶着縣大隊一邊開槍一邊貼着南沙子邊迎了過來。前面說了,在赤嶺東郊攻打桑傑扎布騎兵獨立旅時赤嶺縣大隊的裝備就不比正規軍差。經過這段時間,圍剿諾音高娃的戰鬥、清剿刁二先生的戰鬥,縣大隊都參加了,所以戰鬥力更強了。
老二嫂一看這情形,喊了一聲:“進村!”直接奔了賀禿子的家。賀禿子家已經不是賀禿子住了,一個院裏連正房帶廂房住了三家貧僱農。老二嫂就說:“都各人找個地方躲躲吧,命大的等大軍走了再都出來,郭兄弟你找幾個人就留在這院,先讓他們幾家的女人拿着針線活計上正房西屋來!”不一會兒,三家的女人都拿着鞋底子、鞋幫子、襪子來到西屋。老二嫂用手槍點了點,面帶笑容卻目露凶光說:“幾個姐妹,我老二嫂今兒個遇難了,我不需要你們咋保護我,你們姐幾個就跟我坐在炕上做針線活就是了。要是有人敢露出我來,我外面的人殺你們全家!行啦,都快上炕坐吧。”待幾個女人都哆嗦着坐好了,老二嫂上炕靠窗戶坐在炕里,拿起一隻鞋底子也穿針引線地做起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