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海冥:
許海冥才剛到這個城市沒多久,遲暮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點也不清楚,但他可以選擇傾聽,全神貫注地,收容那人所說的一切,然後記住。
他很認真地回視遲暮,用專註的目光告訴對方:“我在。”許海冥的左手仍舊扣住遲暮不放,沉默不作聲,安靜聽他繼續往下說。
“所以旁人的讚美和詆毀,對我來說無關緊要,這些並不值得我費神。
“他們想要的是什麼?只不過是一個榜樣,一個標杆,一個沒有思想任人擺佈的人偶而已,誰當都一樣。別人怎麼思考的我不在乎,只有一點——這個人偶不叫遲暮,隨便什麼人都行。”
有句話挺酸的,“懂我的人,不必多說,也自然懂我”,遲暮不好意思說出口,然而灼灼的目光倒是替他把個中味道說了個透。
許海冥無甚表情,似乎陷入沉思,又像是在微微走神。他手上握得越發使勁,遲暮被攥得手腕發疼,卻不忍出聲驚擾,乾脆腕子使了個巧勁,輕輕一挑一轉,兩人直接變成了十指相扣。
“阿遲,你……現在快樂嗎?”
遲暮聽到那人懇切地問,頓時呼吸一滯。
他要怎麼回答?
他並不快樂,他過得很壓抑,為生活奔波,為金錢操勞。
他原先在許家的時候也算半個少爺,要什麼有什麼,從未想過由雲端跌入爛泥里是什麼滋味——從寬闊的大別墅到牆皮剝落的筒子樓,從紅木沙發到瘸腿的板凳。他已經體會過了,目前還深陷其中,所以他並不快樂。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要人命的是完全無法依靠外力消弭的孤獨。
遲暮永遠忘不了那些輾轉反側,因思念一個人而始終無法入眠的夜晚,還有無可奈何之下,點燃一根又一根的煙,以此轉移精神上的苦痛。
今夜沒有月亮,離開了路燈,四周昏黑,黑暗中潛藏着能把人拖入深淵的惡鬼。然而遲暮不再感到寒冷,他只覺得許海冥眼底的光芒比星光閃耀——誘人靠近,卻始終遙不可及。
離得遠遠的,就不必惦念。
遲暮忽然想到柯德莉·夏萍說過的那句話:“我當然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
他看向眼前的人,心中的滿足無可言說。月亮不就自己跑來了嗎?
他們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遲暮一笑,可誰叫他非要跑這麼遠……跑這麼遠,只是為了找自己呢?有人逼着他嗎?沒有吧?這分明就叫“順從心意”。
——遲暮也決定這麼做。
想把這閃亮的月亮偷來種在自家院子裏,或哭或笑或吵或鬧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
絕頂美味的佳肴都是壓軸奉上,最渴望擁有的人也應該徐徐圖之。
遲暮鬆開手,轉而抱住許海冥,輕撫他的後背,異常認真地說:“我當然快樂啊,因為我的寶貝來了。”
·
宿醉醒來,再加上睡眠不足,沒人會感覺好受。昨夜與許海冥在街口分別,沖回家裏悶頭就睡——遲暮沒同意讓他送到樓下,這麼一來一回哪還用睡?
睡了個半飽,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起床洗了個澡,時間當然超過不少,遲暮第二天果不其然地遲到了。
時隔一個月,再次踩着鈴聲進教室。遲暮的腳步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園,氣得台上的老師直敲教鞭。
偏偏遲暮悠悠哉哉地揮手跟老師打招呼,“老師,早上好,吃早飯了嗎?”
老師按斷一截粉筆就往他這丟來,可惜相隔距離過長,粉筆飛到一半就失了力道掉下來,恰好落在過道中央,許海冥的座位旁。
剛好驚醒了深陷美夢之中的人,許海冥一臉懵地抬起頭,還以為上課睡覺被老師抓了現行,正要據理力爭一波自己只是閉目養神一會兒,就見一人在自己座位邊上站定。
“老婆,搬過去跟我坐,好不好?”遲暮彎下腰,湊在他臉頰旁邊,輕輕地說。
熱氣撲在臉上,許海冥頓時一呆。
“遲暮!說什麼閑話,快點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講台上的老師都快氣炸了,他搞不明白不守規矩的學生為什麼會是班裏第一,根本沒辦法罰這人做題,恨啊!
遲暮沖許海冥眨了眨眼睛,無聲地說了句:“等會兒來接你。”然後直起身來回了座位,給老師個面子,意思意思一下翻開了課本。
他一向是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一個人霸佔兩套桌椅。沒有同桌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他本身不喜歡有人打擾,另一個是……沒人敢跟他坐。
這也就是為什麼,班長重新搬了一套桌椅,將許海冥的座位安置在第二大組後排,而不是直接讓他坐遲暮邊上那現成的空位。
許海冥托着腮緩了會兒,腦子清醒了些,回憶了一下遲暮剛才說的話——這個要求沒毛病,一個人坐也沒什麼意思,他本也打算跟遲暮坐一塊,只不過……
他摸出抽屜的手機,想給遲暮發消息,點開會話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昨天第一次會面,光顧着喝酒敘話了,還沒加好友。
許海冥:“……”媽的,失算了。
他撕了一張紙,唰唰唰寫了幾個大字,揉成一團丟向遲暮,準頭極好地命中那人的額頭。
圍觀群眾:“……”新同學會不會被打?等會要不要拉架?還是直接叫救護車比較穩妥?
而平白無故挨打的遲暮打開紙條一看,當即就笑了,還是差點笑出聲,必須得捂住嘴巴的那種。他靠在窗戶邊,笑得眼睛都沒了,卻令圍觀群眾虎軀一震,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攤開的紙張寫着幾個潦草的大字:
“叫老公,立馬搬。”
遲暮當即向後一挪椅子,沖第二組最後排的那人輕聲呼喚:“許海冥!”
待人看過來的時候,他又跟了一句:“老公!”
全體後排同學:“……???”
是我們中邪了?還是……我們中邪了?
果真山雨要來了,看這好好的人,說瘋就瘋了。
哪知一個敢喊,一個敢應,許海冥在那邊重重地“哎”了一聲,立馬收拾了桌上的課本就往最後一組跑,連腰都不彎一下,生怕老師看不見。
“許海冥!怎麼回事兒啊!上課時間是能隨意走動的嗎?”老師一甩教鞭,在講台上呵斥道。
許海冥將椅子一拉,猛虎下山似的在遲暮身邊猛然落座,動靜大到引起全班人的注視。面對齊刷刷轉過來看他的腦袋,許海冥泰然一笑,指了指身側那位,“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有點學業上的問題想問一下遲暮同學。”
老師被他的話一噎,又一甩教鞭,“就不能下課問嗎!”
許海冥飽含歉意地笑笑,認錯態度極好,話語間有意無意地捧了老師一把,“老師,您在黑板上寫的那幾道題真的太難,太深奧了……不過確實出得好,對我來說,想要理解還是挺困難的,所以現在就想問問遲暮同學,想搞明白究竟應該怎麼寫……沒想到會打擾大家上課,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下次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您繼續講課吧。”
老師看他這副求學好問的樣子,也不忍心再指責。只好回身拍了拍黑板,又接着往下寫板書,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這些都是基礎題,遇到不會的,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弄懂弄通,能在課堂上學會的,就別堆積到課後才去解決……”
不單單是圍觀群眾看傻了,遲暮也被許海冥這一波猛如虎的操作搞服了,愣了好久才轉過頭來贊了他一句:“牛,真的牛。”
滿口胡話一套又一套。
許海冥得意地一揚下巴,勾住遲暮放在課桌上的手,握了握便捨不得鬆開,“畢竟你老公,不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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