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為你,披荊斬棘(2)
電影裏的名場面總是伴隨着一場大雨。
所以,南星從墨脫檔案館逃出來時,為了應景,老天爺賞了她一場加強版的雨夾雪。
只不過,完全沒有電影裏那種酣暢淋漓,倒是讓很久不知道生病是啥滋味的她發起了高燒。
即便高燒,也仍然不敢停留片刻。
處於被殖民狀態的動蕩局勢,雖然交通困難,但卻也為南星隱匿行蹤提供了掩護。
輾轉將近一個月,南星終於到達東北。
這天,南星坐在客棧房間,桌上是一份她剛截獲的電報。早在英國殖民者敷設電報前,張家已經有了自己的電報系統,並且在張家密碼提體系的基礎上提煉出了一套張家電碼。
南星在墨脫的三年,已經對張家的電報體系了如指掌。
桌上這份剛截獲的電報,內容很簡單:
聖嬰真相已敗露。
還是來晚了一步啊……
張起靈終究還是陷入了跌落神壇被張家唾棄的命運。
南星將電報攥在手裏,幾乎要把紙捏碎。
她一動不動地枯坐了良久,直到手中的電報被她手心的汗浸濕,她終於動了動眼珠,仰起頭看了天花板良久,抬手遮住了眼睛。
這三年她一直在想,如果三年前在雪山,她沒有顧及董輕重的安危,直接帶着張起靈離開,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當時不會有其他人認識她,她只需要躲過張家需要聖嬰替身的那段時間就可以了,沒有人會在乎一個跟外族人生的孩子的死活。
也許,從此張起靈就能擁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不用再背負那些沒人願意再背負的使命。
每次想到這裏的時候,南星就會強行止住思緒。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以後是否會讓他背負上新的心理負擔:她為了救他,放棄了董輕重的性命。
南星將手裏的電報點燃,燒成灰燼。
至少,她還有努力守護他的機會,哪怕能為他被陰霾黑暗籠罩的年少時期照進去一縷微弱的光線,也好。
她捏了捏眉心,聽到客棧大堂傳來聲響。
有人在朝她房間過來。
“張南星,”房門被打開,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傳進來,“不躲了?”
董秋,最快找過來的,果然是她。
“我在等你,”南星雙手交握,看着門口的董秋,語氣平靜,“抓我回本家。”
——
聖嬰的真相已經被汪家揭穿,南星的存在對於張家也不再是隱患。
但也不代表她在張家就能過太平日子。
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並且和長生的謊言扯不開關係,她的處境其實比張起靈好不了多少。
因為有族內罕見的麒麟血,她能預想到,她回到本家后,明面上她會被收養,暗地裏其實也就是個采血工具。
“我有個條件。”南星看着董秋,說道。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資格談條件?”董秋有些不耐煩。
“我既然能夠在你眼前逃脫一次,就可以逃脫第二次。”南星拿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
“你以為我會信?”
“你可以試試。”
董秋看着南星,對方悠然自得的模樣,令她覺得焦躁。
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不出半點露怯。
沉默一陣后,董秋問:“說吧,什麼條件?”
“把我安排給那個孩子的養父收養。”南星放下茶杯,抬眼看着董秋。
——
董秋帶着南星回了本家。
所有人都將南星視作與醜聞相關聯的垃圾,避之不及。唯獨有一個男人站出來說,他願意收養她。
因為幾天前,他收到一幅地圖,上面畫著一個蠍子形狀的古墓。地圖用的紙張,是墨脫檔案館常用的種類。
南星跟着男人回了家。
那一天,她終於再次見到了年幼的張起靈。
男人將南星領到其他被收養的張家孩子面前,說:“這是你們的新姐妹,張南星。”
之後男人便離開了。
這些張家孩子們顯然也都知道張南星與長生謊言的關係,看她的眼神都帶着好奇與鄙夷。
南星無暇顧及這些,她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角落裏的張起靈身上。
他和其他孩子完全不同,他不好奇,也不說話,只安靜地站在那裏。
四歲的張起靈,五官雖還稚氣,但他俊秀的樣貌,縱然處在顏值高配的張家,也是極其出挑的。
此時有人從張起靈身邊擠過來,他不動聲色地避過,再抬眼時,與南星的視線撞上。
深邃墨黑的眼眸沉靜無瀾,彷彿世間的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這雙眸泛起一絲漣漪。
這是南星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她緩步走到他面前,壓抑着內心起伏的情緒,平靜開口:“你好,我叫張南星。”
張起靈終於將視線移到南星臉上,沉默地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其他孩子迅速交換着眼神,然後,其中一個雙馬尾女孩子陰陽怪氣地說道:“一個傻子,一個啞巴,兩塊垃圾,臭味相投。”
南星段然不會和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子一般見識,可她也忍不了他們擠兌張起靈。
門外響起了養父的腳步聲,南星如同變臉一般,臉上戴上一層溫柔又脆弱的神情。
養父進門的那一刻,南星躺倒在了地上。
眼角擠出一滴無助的淚水,楚楚可憐中又帶着委屈求全:“都是姐姐不好,沒有先和妹妹打招呼,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吧。”
餘光看到養父的臉色正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他沉着聲音問:“怎麼回事?”
其他孩子明顯沒見過這麼爐火純青的白蓮花段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南星趁熱打鐵:“父親,妹妹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小心摔了。”
“對,就是她自己摔的,跟我沒有關係啊!”雙馬尾氣急敗壞。
“你閉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動作,平時也就算了,南星剛來,你就迫不及待要立威了?”養父臉上已有慍色,“還不快道歉。”
“父親,我沒有推她,明明是她自己……”
“還不快道歉!別浪費我的時間。”
雙馬尾敗下陣來,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一句“對不起。”
南星楚楚可憐回了一句:“沒關係,姐姐不怪你。”
“這就對了,以後好好相處。”養父說完,拂袖而去。
雙馬尾紅着眼睛瞪南星:“張南星,你等着。”
南星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好啊,我等着。”
回頭去看張起靈,他依舊神色淡淡,只是視線精準落在南星身上,似乎已經看了良久。
南星張了張口,那聲“小哥”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話到嘴邊,終究改成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張起靈依舊沒有說話。
換作一般人,肯定就放棄了。
可南星不是一般人。
她,
是社會主義接班人。
她完全不理會對方的冷淡:“你不告訴我也不打緊,我以後就直接叫你'小哥'了。”
張起靈不置可否,就只是看着天井上方的天空。
南星充分挖掘着自己話嘮的潛質:“你可以叫我南星,當然,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叫我小星星~”
張起靈似乎聽進去了她說的話,她這句“小星星”說出來后,他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南星迅速捕捉到他的微表情,心滿意足地笑了:“你果然有在聽我說話。”
“謝謝。”張起靈突然開口。
謝謝?謝什麼?謝她剛剛實力演繹盛世白蓮?
“謝啥,我們現在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南星擺了擺手。
張起靈意味不明地看着南星。
南星遲疑了一下,說:“用螞蚱來形容確實不太合適,你等會兒我換個說法。”
思索一陣,南星神采飛揚道:“我想到了,我們現在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
張起靈直接轉身走了。
南星追在後面,鍥而不捨:“太粗俗了是嗎?那換個文雅的,咱們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關係!”
張起靈停了下來。
南星追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目光凝註:“三年前在雪山,謝謝。”
原來他是謝這個。
這反倒令南星不知如何回答。
三年前,她本可以帶着他一走了之,那樣他就不用承受現在這一切。
這一直是她的一個心結,她自責到現在。
可他剛剛說,謝謝她。
南星黯然,罕見地沉默了。
兩人之間陷入絕對的寂靜。
養父的聲音從院子那邊傳過來,打破了寂靜,通知所有孩子,訓練的時間到了,出去集合。
張起靈抬步往院子方向走,與南星擦身而過的時候,以南星剛好能聽到的音量說了一句:“你不用自責。”
南星愕然,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