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為你,披荊斬棘(1)
南星是被凍醒的。
睜開眼睛,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場景,她居然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她怎麼會躺在這裏?不是昨天剛恢復記憶,此刻應該窩在張起靈懷裏睡覺?
難道失魂症又發作了?
不對,她明明穿的還是昨晚入睡的那套新睡衣。
往身上一看,原本剛合身的睡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自己居然矮了一截,一摸,胸也平了。
返老還童?!什麼情況?!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來,南星的身體已經凍到快要失去知覺。
得先找到避風的地方。
南星抬起手,身體變小后,手腕也細了好幾個號,原本錶帶剛合適的手錶,此刻勉強能掛在手掌。
她取下手錶,萬年曆上的日期居然變成了1901年5月17日,時針指向數字“10”。
她的手錶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的,這個錯誤的日期不像是手錶壞了。
南星將時針往前調,跳過12點的時候,萬年曆的日期並沒有跳。
所以,此刻手錶的時間是上午10點。
不考慮日期,如果她的手錶時間依然是此刻的北京時間,結合目前太陽的高度,基本可以判斷這個地方與北京相差不超過三個時區。
周圍的空氣很稀薄,她應該是處在一個高海拔的雪山地帶。
最符合這些特徵的,便是青藏高原。
此時是上午10點,那麼將錶盤上的數字“5”對準太陽,數字“12”指向的便是北方了。
如果她是在青藏高原,那麼往東南方向走更為穩妥。
南星用儘可能快的速度往東南方向前進,一來運動可以有利於她維持體溫,二來她也確實需要在天黑前找到今晚落腳的地方,時間緊迫。
然而這片雪山就像沒有邊界一樣,南星連續行進了六個小時,周圍的景色都似乎沒有發生變化。
沒有食物,沒有能禦寒的衣服,低血糖加上低體溫症初期反應,南星已經有些頭暈目眩。
就在這個時候,在這一片寂靜的白色中,她看到前方有什麼在朝着她快速跑過來。
終於見着活物了!
只見那“活物”轉眼就跑到了自己面前,仔細一看,是一隻黃色的松獅犬。
松獅犬原產西藏,在這裏出現,南星更加確定了這片雪山正是在西藏境內。
那松獅犬見到南星之後,直接撲到她腳下,一口咬住她的睡衣褲腿就往回拽。
南星沒有避開,她看得出來它沒有敵意。
它似乎很着急,圍着她直打轉,抬頭望着南星吠了幾聲,又向它來的方向跑了幾步,緊接着又跑回來咬南星的褲腿。
南星明白過來這松獅犬要表達的意思,便隨着它跑的方向跟過去。
松獅犬停下來的地方,躺着着一個人。
南星過去一看,是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藏族女孩,她面色紫紺,兩手握住脖子,大口喘着氣。
這是食物嗆咳。
南星立即過去,從背後抱起她,兩手臂環繞女孩的腰部,然後一手握拳,將拳頭的拇指一側放在她胸廓和肚臍間,再用另一手抓住拳頭,快速向上重擊壓迫她腹部。
重複幾遍以後,只見女孩猛然從口中吐出一塊饃饃碎粒。
女孩的面色也終於恢復如常,她轉身一把抱住南星,激動地用藏語不斷道謝。
以前,在知道了張起靈的媽媽是藏族后,南星特地學過藏語。
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用藏語回答:“不用謝我。”
女孩注意到南星穿得單薄,並且款式奇怪,但既然是救命恩人,她也便沒有多問,只道:“恩人您也穿得太少了,快上我家暖暖。”
說著便拉着南星往回走。
南星本就打算問女孩能否借地方避避風,便隨着女孩而去。
“恩人,你先披上我的外套。”女孩將自己的外套解下。
“我不冷,你穿回去吧。”南星看了看女孩,脫下外套女孩身上就只剩單薄的一層了,作為一個成年人,怎麼也不至於讓一個小姑娘捨己為人,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補充道,“你直接叫我南星就可以。”
“南星……姐姐,”女孩應該是從小就被教的很有禮貌,似乎還不習慣直接稱呼南星名字,“我的名字叫梅朵。”
“梅朵,我在這雪山裡迷路了,咱們現在是在哪兒?”南星問道。
梅朵指了指前方的雪山,“這裏是哈喇烏蘇境內,我家就在前面的部卡落。”
哈拉烏蘇,這是西藏那曲市在清朝時期的名稱。
這四個字帶來的信息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南星霎時內心一凜。
“南星姐姐,你要去哪裏?我奶奶是村子裏對周圍最熟悉的老人,或許她可以幫到你。”梅朵問道。
“我原本準備去探望我哥哥的,現在光緒二十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他搬到西藏都三年了。”南星繼續旁敲側擊確認手錶萬年曆上顯示的1901年的真實性。
“親人分離,想必南星姐姐一定很想哥哥吧?”梅朵望着南星,神色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南星回望着梅朵,面色平靜,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梅朵的反應告訴了她,手錶萬年曆上的時間並沒有錯,現在的確是光緒二十七年,也就是1901年。
這算什麼?穿越?重生?
小說里重生不都是回到自己的過去?她這直接到了晚清是什麼套路?這時候連她媽媽都還沒出生呢。
腦海里閃電般迅速分析完面前的狀況,南星臉上的神情始終波瀾不驚無一絲破綻,她點了點了回答梅朵,“是啊,很想他。”
以這個時間線來看,這個世界裏,唯一她認識的人,就是張起靈了。
他已經1歲多,按理已經被人帶回張家了。
前世他們相遇時,他已經是張家最後的張起靈,背負着沒人再願意承擔的責任,獨自穿越了百年的滄桑。
他們一起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命運交織在一起,終於成為並肩而行的愛人。
而現在,她回到了一切的原點。
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在一切開始之前,揭露出由龍紋石盒引發的張家傾頹背後的陰謀,讓汪家提前暴露,讓他擺脫前世成為張家族長后,天授失憶、守護青銅門,以及與汪家鬥爭的宿命?
“我們快到啦!”梅朵的聲音突然傳入南星耳朵。南星往前一看,兩人已經到達一片深谷,這片深谷滿是綠色,有農田、溪流和錯落有致的房子,如同雪山中的世外桃源。
梅朵家就在村口,遠遠就看到門口等着一個老婆婆。
梅朵告訴南星那便是她奶奶,從小她便沒了父母,是由奶奶帶着長大。
梅朵的奶奶看到和梅朵一起回來的南星十分驚訝,卻也還是將人迎進了屋裏,聽到梅朵的描述后,對南星再三道謝,又從裏屋找了乾淨的衣服給南星。
南星換上了梅朵的奶奶拿給她的衣物,看得出來是梅朵的藏袍。
房間裏有一面鏡子,南星走了過去,鏡子裏映着的是她六歲左右時候的稚嫩臉龐。
因為是混血,她的皮膚本就很白,再加上從小防晒措施十分到位,就更加白皙細嫩如同置地上乘的羊脂白玉。
她自帶疏離感的琥珀色眼瞳依然在陽光下折射着水晶般的光芒,卻早已沉澱了世情,不復童年時代的清純,外表的稚嫩無害與眼眸中的冷冽從容,形成一種矛盾又統一的特殊吸引力。
她接下來要去張家找到還是嬰兒的張起靈,這幅小小的身體終歸行事要費力些了。
她計算了一下,以晚清的動蕩局勢和交通狀況,她要從西藏到吉林,沒個十天半個月都到不了。
南星在梅朵家稍作休息便再次踏上了前往張家的旅程,梅朵和她奶奶把藏袍直接送給了南星,並且告訴了她走出去的路線,還給她帶了些乾糧在路上吃。
南星與梅朵道了別,背上行李,用頭巾將臉遮住,便上路了。
風稍微小了一些,遠處素白的雪山和灰白的雲天融成一體,行走在這一片靜得猶如天堂的雪域,空氣凜冽又稀薄。要不是用頭巾捂住了口鼻,南星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結冰了。
這裏所有的景色都幾乎一樣,在雪山之中。
但好在視野夠開闊,南星沿途記錄著那些特別富有標誌性的山,以免自己繞圈子。
晚上,西藏的星空格外璀璨,銀河從沒有那麼清晰地橫貫整個天際,天上的星座和星星使得方向的辨別比白天更為方便。
這樣走了有三天,途中經過的地方鮮有人煙,直到她到了一處風口。
兩旁是聳立的白色峭壁,留出中間一條通道,寒風在峭壁間呼嘯,幾乎要把人颳走。
“喀吱,喀吱…”
通道另一頭傳來積雪踩踏的聲音。
南星攏了攏頭巾,眯了眯眼。
來的是一隊年輕人,其中有一個年輕男人懷裏還抱着一個裹在襁褓中的嬰兒。
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南星餘光瞥到了襁褓中露出的小半張嬰兒的臉。
很白凈,估計嬰兒1歲左右。
“請問,”南星停下了腳步,指了指前方,“夏貢拉山是這個方向么?”
“小女孩,挺面生呢。”離南星最近的年輕男人停了下來,斜眼打量了一眼她,注意到她異常白皙的膚色,“往前再走兩天,會有一個湖泊,穿過湖泊你就能看到夏貢拉山了。”
“多謝。”南星斂了斂眸,果然,與她了解的路線有些不一樣。
故意告訴她錯誤的路線,很有可能,前面有他們的同夥以及早就設置好的陷阱。
在這動蕩的邊境區域,拐賣婦女兒童是常有的事情。
那麼,襁褓中的嬰兒,也是被拐賣過來的,還是他們欲蓋彌彰的偽裝?
南星朝嬰兒瞥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被懷抱嬰兒的男人捕捉到了。
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南星眼中和她外表截然相反的沉寂鎮靜,如同未出鞘的利劍,斂去了攝人的光華,卻仍舊令人心神為之一震。
“你到不了夏貢拉山。”
懷抱嬰兒的男人適時開口,“他在騙你……呃……”
話音剛落,男人就被人一腳踢在膝蓋,他吃痛跪了下去。
“話還挺多。”踢他的人罵道。
“別去。”男人跪在了地上,臉色蒼白,看向南星。
“還沒長記性是吧?!”剛剛踢他的人掄起手上的鐵棍朝男人頭上砸過去。
“咚!”鐵棍砸到半空,男人的手腕卻突然被人擊中了關節,鐵棍脫力掉在地上發出重重的一聲悶響。
南星直接奪下了鐵棍,甩了出去,“故意告訴我錯的路線,是想把我瓮中捉鱉吧?”
“呵呵,小姑娘,有點腦子。”被奪了鐵棍的人笑了起來,“這年頭,有點腦子的女娃娃,可有的是人願意出高價。”
那人鬆了松拳頭,就朝南星揮拳過來,似乎打算生擒她。
南星踮腳起跳,一個迴旋踢藉著慣性掃在那人胸口,將他撂倒在地。
剩餘四個人收起了臉上輕浮的笑,全部朝着南星圍了過來。
南星撿起地上剛剛被她奪下的鐵棍,伴隨着起跳,在空中極限轉動身體,鐵棍旋轉掄過的地方,四個圍過來的男人都被鐵棍打中。
南星剛落回地面,突然整個地塊震了一下。
只見躺在地上的五個男人瞬間面如死灰,哆哆嗦嗦爬起來就往回跑,如臨大敵一般,奪路而逃。
“快帶他走!”懷抱嬰兒的男人將懷裏的孩子扔了過來,南星一把接住。
這時候,只見兩邊的懸崖上的積雪紛紛滾落,露出灰黑色的岩石。
緊接着,從石頭底下窸窸窣窣不斷爬出黑色的蟲子,密密麻麻的,轉眼間幾乎所有地方被黑色覆蓋,而所有蟲子都像聞到什麼腥味一樣,直接朝南星她們所在的地方圍了過來。
南星一隻手抱着嬰兒,另一隻手朝男人伸了過去:“你有沒有刀?”
男人道:“這時候自殺未免太早。”
南星嘖了一聲,說:“別廢話,有的話快點給我。”
男人從身後抽出一把很小的短刀。南星把短刀往自己的手掌一抹,一下子就劃了一道傷口,血直往外流。她將血對着前面的那些蟲子甩去,忽然間那些蟲子全部散了開去,似乎在躲避她的血一樣。
南星張開手掌,在嬰兒和旁邊男人身上抹了幾把,然後往前走了幾步,那些蟲子好像看到了什麼惡煞一樣,全部嘩啦嘩啦地退了開來。
“快起來,得趕緊離開這兒。”南星道。
“天無絕人之路……居然讓我最後遇到了有麒麟血的本家人……”男人說著吐出一大口鮮血,抬起頭望着南星,“我走不了了,我早就被他們打傷了內臟,活不了了……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
南星又醒了。
沒有意外地,她又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柔軟的白色被褥,白色的紗帳,以及濾進來的奶白色光暈。
入目一片閃瞎眼的白。
她險些以為自己睡的地方是靈堂。
手上的傷口已經纏上紗布,撐着床坐起身,卻一陣眩暈。
她回想起來,在西藏那片雪山裡,她失血過多,失去意識前似乎看到有人匆忙趕到她身邊,接過了她懷裏的嬰兒。
“你醒了?”紗帳被人掀開,是一個約摸20歲的年輕女人。
“多謝相救。跟我一起的那個孩子,還有一個受重傷的男人,他們怎麼樣了?”南星問道。
“董輕重五臟俱損,救不了了。那個孩子,已經送回本家。”年輕女人抬眸看了南星一眼,說:“至於你,以後就在墨脫檔案館負責管理情報了。”
南星沉默不語,看着手上的紗布,視野開始浮動。
這個女人短短的幾句話,透露出的信息卻足以看清楚目前的情形。
那個孩子,可見就是年幼的張起靈,董輕重應該是當初將他從尼泊爾接回來的張家人。現在張起靈已經被帶回本家,此刻很可能已經成為龍紋石盒中3000年前嬰兒的替身。
而南星,因為親眼所見嬰兒的來歷,被張家滅口都不足為奇。此刻之所以還在墨脫檔案館躺着,可能也是因為身上的麒麟血吧。
只要張起靈一天還是聖嬰,她就無法離開墨脫檔案館。
原本,她是有機會帶張起靈遠離這場陰謀的。南星看着自己握在床沿的手背,因為力道過大,紗布重新染上了紅色。
“那麼你呢?以後是與我共事?”南星揚起嘴角笑了一笑,面前這個女人,大概是留下來監視她的。
“我叫董秋,以後你有任何需要,我會協助你。”董秋說完,便放下紗帳。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我不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被其他人揭開這件事帶來的後果?”南星透過紗帳看着董秋。
董秋的身形頓了頓。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
“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叫我就行。”
她這話的意思,只要南星有任何風吹草動,她都會第一時間知曉。
多說無益。
南星沒有再接話,董秋便也沒再多停留,開門出去。
——
之後的時間裏,南星一方面收集和管理着墨脫的情報網,另一方面偷偷查着有關汪家的線索。
三年後的一天早晨,董秋照例來敲南星的房門,沒人應答。
董秋一腳將門踢開,裏面空無一人。
她叫來墨脫檔案館所有的張家人,將房間搜了個遍也沒找到南星的蹤影。
最終,董秋的視線落在牆上的一幅水墨畫上。
將畫移開,後面是一條剛好夠一人爬出去的盜洞,洞口壓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將來有緣,我請你看《肖申克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