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其實,在爺爺家住的那一年,是我無比開心的一年,那裏有我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爺爺家門前的小院子開闢了一個花圃,種着好多花卉:牽牛花,夜來香,蝴蝶蘭,掃帚梅,罌粟花等等,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因為不好看的花,我向來不屑一顧,更懶得問它叫什麼名字。

這些花里,我最喜歡罌粟花,她碩大艷麗,秀頎地長在花圃里,就像個驕傲挺拔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她長着一雙妖媚勾魂的眼睛,總是讓我情不自禁地駐足在她的石榴裙下,靜靜地聞她,輕輕地撫摸她,慢慢地數着她的花瓣。一瓣兩瓣,數着數着,我就眼花繚亂,然後再重新數。我很好奇,為什麼這麼好看的花,奶奶只種了3棵,而不像別的花栽的好多好多。

這樣的花是不能隨便栽的。奶奶回答說。

不能隨便栽?哦,我們不隨便栽,我們認認真真栽就是了,難道這花很難養活嗎?我問。

不難養活,嗯是這樣,這花種多了,違法。

啊?違法!種花還會違法!我驚叫。

我很疑惑,也真的很困惑:大自然創造了這麼美麗的東西,人類竟然判它有罪!!

奶奶,這花多好看呀,它犯了什麼錯?難道人們還嫉妒它長得好看不成?

奶奶笑着看看我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說,偉偉,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大人們都喜歡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長大的標準是什麼呢:我的個子長得和媽媽一樣高?我可以和媽媽一樣去上班?還有像鄰居陳爺爺家的大姐姐結婚了?……

我的腦袋裏終日裝着各種各樣的問號,所以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的腦袋比姐姐的腦袋大一圈:原來是疑問號把腦袋給撐大了吧!

種花時,我常圍着爺爺奶奶團團轉,看他們挖坑、撒籽、培土、澆水,但賞花,我自己就可以了。

傍晚吃過飯,爺爺出去遛彎,奶奶去鄰居家打麻將牌,我則搬上小板凳,在院中賞花。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有的花上有枯葉,我就幫她修剪一下,最不爭氣的就是掃帚梅,它又細又高,病怏怏的弱不禁風,好像隨時都會夭折似的,我就常常給它培培土,幫它擺正身軀,儘管我並不喜歡它,因為它難看的像書籤一樣——單薄瘦弱,並且沒有迷人的香氣。

白天,我愛目不轉睛地看着妖艷的罌粟花,晚上卻一直盯着夜來香看。奶奶說這花喜歡晚上開花,釋放香氣。我覺得她好神秘,常常想看她究竟什麼時候開花,怎樣開花,但因為爺爺奶奶不許我晚睡而從來沒有親見過。但我想有一天,我終會看到她正在開花。

院裏除了花圃,還有兩顆櫻桃樹。春天,滿樹粉色的小花開的很是動人嬌羞,但春風強勁,每刮一陣,總要吹落不少,我就心疼得不行不行,天天數着又掉了多少朵,暗自傷懷。爺爺看着我,說你要是捨不得,就把這些花瓣都收攢起來,我給你個小瓶子,把花瓣裝裏邊,封好埋在花下,花就永遠不死了!

真的?我睜大眼睛,一臉驚喜。

房子的後院是菜園子,那時沒有引起我更多的興趣,只有去地里摘黃瓜、柿子、茄子、豆角、辣椒,我才覺得那也是個好玩的地方。

爺爺家還有兩隻大貓,一黑一黃,我想如果沒有它們,我的童年也會缺少一半色彩。因為我愛吃魚和吃梨,所以給它們起了名字:黑的叫黑魚,黃的叫黃梨。

黑魚毛色烏黑髮亮,沒有一根雜毛,皮膚像緞子似的光滑又有光澤,一雙眼睛總像隱藏了什麼秘密,清澈卻不見底。如果你在黑夜看到它,會驚恐的感覺它不是一隻貓,更像個什麼靈物。黑魚很神秘,我常常幾天看不到它,當我擔心它是否丟了,它卻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並且身上總是帶着那種翠色逼人的青草味。它喜歡趴在炕頭上,半閉着眼睛,不知道睡著了還是假寐,我則用手輕輕撫摸它的下頜,鼻子貼在它的額頭聞了又聞。那時我常常浮想聯翩:它一定是跑到了哪個遼闊的草地上,整個身體在綠毯上滾啊滾的,盡情的嬉戲玩耍,所以身體才像熏了草香似的久久不能消失。我覺得黑魚好像是只不吃老鼠的貓,因為它看起來很聖潔,聞起來很清香,感覺不食人間煙火。

黃梨和黑魚比較,就是家貓一條。它常常抓一晚上老鼠,天亮時準時蹲在窗台上,開始用爪子撓木頭窗框,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奶奶若不及時起來給它開門,它就用爪子一直撓一直撓,時而還敲敲窗戶,併發出不是好聲的怪叫,就像有人踩着它的尾巴。進了屋,它便嗖的跳到炕上,凌波微步式的快速鑽到我們腳下,蜷縮成一團開始睡覺,一直到中午吃飯,它才弓起身子伸個長長的懶腰,然後再用嘴巴舔着爪子不停地洗臉。

黃梨身上的氣味一向不好,我不喜歡接近它,爺爺說那是因為它吃老鼠的緣故,所以我就更不敢接近它。我覺得黃梨像一個殘忍的殺人犯,每天都要殺人再吃掉,然後大模大樣地躺在我們腳下睡覺。我覺得老鼠很噁心,但黃梨也好不到哪去,因為它把噁心的東西吞到了自己的肚子裏。直到有一次,我看見它後腿有幾道血印,爺爺說那是因為抓老鼠受傷的,估計被老鼠圍攻,敵眾我寡。那刻我突然心疼起這隻家貓了,樣子不好看氣味不好聞的家貓,因為它每天都在履行着做貓的職責和使命,它才是一隻正真的貓。之後,我恍然大悟:真愛比膜拜更現實,更容易讓人觸動心弦。

那黑魚算什麼呢?我想,那它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物吧。

秋天,我幫爺爺奶奶收土豆,撥豆殼,掰向日葵頭兒。當然,我只是參與勞動,並非算作真正的勞力,因為我太小了,但爺爺說我還是比小狗有用的,一會兒幫他們拿東西,取東西,一會兒又給別人稍個話兒,而且做得還不錯。

冬天就更值得期盼。爺爺在一塊一尺見方的木板上,扎紮實實釘上從冰鞋卸下來的刀刃,然後在上邊粘上一層氈子,這樣,一輛可愛的小冰車就誕生了。它不美觀也不精緻,但卻讓我的玩伴們羨慕了好久。從此我就像個野孩子似的,天天長在冰天雪地里,什麼時候手腳凍得沒有知覺,才急急忙忙跑回家,跳上炕頭,扯開被子把自己裹起來,等稍微緩過來些,我就迫不及待的抱着小冰車又跑出去瘋耍了。

爺爺家就是我童年的全部。

我常常想,假如沒有這場大病,沒有休學的日子,那我就是個沒有童年的孩子,因為我的好多美好難忘的記憶,都是從這裏開始的。想起這段日子,我似乎就能聞到花香的味道,聽到開花的聲音,連看到的歡笑都是色彩斑斕的。還有,在爺爺家的這段日子,我覺得他們沒有媽媽說的那樣重男輕女,他們看我的眼神是那麼慈祥,那麼溫和;他們也從來不說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碰那個。我白天可以隨時出去玩,爺爺奶奶只是在耳旁囑咐:誰誰家有大狗,小心別被狗咬着;我淘氣,把衣服弄髒,滿臉弄土,他們就說女孩子不愛乾淨不文靜,以後找不到婆家等等,而絕不會像媽媽一樣凶神惡煞的對我大呼小叫。

我想,爺爺不就是沒給我起個名字么,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叫趙偉偉,我喜歡這個名字,我覺得這名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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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未成待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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