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外公多數時候都帶着老花鏡在看書，我便常常湊過去，讓他和我說說他在看什麼，因為我認字不多，還不能自己閱讀。外公聽了總是很高興，就像老師一樣聲情並茂地和我講起來。

不愧是大學教授，我覺得外公講得比中午評書里的還精彩。

我不懂漢語言文學究竟是門什麼學科，但在我看來，好像講的都是神奇有趣的故事。我知道了中國第一個皇帝叫秦始皇，他統一六國，修築萬里長城特別偉大；我知道了一個叫屈原的人，寫過一本叫《離騷》的書就跳河自殺了，這個我一直想不通，但知道大家為了紀念他，所以有了“端午節”。說到端午節，我又知道了清明節的來歷：說春秋戰國有個叫重耳的貴族，為了避禍離開家鄉，跟在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他，只有一個叫介子推的人一直對他忠心耿耿。有一次，重耳餓暈過去，子推為了救他，從自己腿上割下一塊肉，用火烤熟給他吃。十九年後，重耳回國做了皇帝，對和他同甘共苦的人大加封賞，唯獨忘了介子推，心中有愧。可是介子推不願做官，帶着媽媽歸隱山林，重耳就放火搜山，逼他做官，結果介子推被燒死了，重耳很難過，從此就以四月五日不許用火來紀念介子推，所以清明節也叫寒食節。我還知道了中國第一個女皇帝叫武則天，她心狠手辣但特別怕貓；李自成是怎樣進京的；李白為什麼被唐玄宗“賜金還山”；杜甫為什麼要“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等等，等等。

我從外公那聽了好多故事，突然覺得世界好大，時間流逝的好快，幾百年或幾千年前竟然有着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而我卻一件都沒趕上，真是遺憾。

我要是能回到從前看一看，該多麼幸福哦！要是能回到從前，我卻特別想看到閉月羞花的貂蟬、楊貴妃，還有沉魚落雁的西施、王昭君。因為我更喜歡看美女。

和外公在一起，不僅僅是聽故事，外公還教會我好多詩。有一首詩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它是外公唱着教我的：

柳是綠，

桃是紅，

點點桃紅浮東風，

一年一度春風過，

花開能有幾日紅！

每每學了新詩，我都要牢牢記住，因為我要等趙偉麗回家，向她炫耀，看着她瞪着眼睛不屑一顧得樣子，我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然後得意的把鼻孔沖向天空。但吃過晚飯不久，趙偉力就會和我背得一樣熟了，然後她就會用輕蔑的眼神瞟我一下。

過些日子，外公帶來的書看完了，有時覺得沒有意思，就帶着我去小區散步。北方初冬，狂風怒號，枯枝敗葉也在風中狐假虎威，施發淫威，時而刮在我的臉上，時而插在我的頭髮里，我和外公就走不多遠便回去了。

外公還有一個小收音機，半塊磚頭大小，我們無事可做時，便一邊看窗外的初冬殘景，一邊靠它打發過日子。

偉偉，你喜歡看電視嗎？有一天外公問我。

電視？我雙眼放光，喜出望外，隔壁陳爺爺家有，我看過幾次，喜歡！

那咱們家買一台怎麼樣？

啊？咱們家買一台？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咱們家沒錢呀！

哦，外公這有些錢，看你媽媽那有多少，湊一下看看能不能買一台。

那天晚飯後，我激動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因為外公要和媽媽商量買電視機的事，如果能買，我就是班上第二十九個家裏有電視的人。前幾天劉老師剛問過誰家有電視，那麼多人都舉手，我卻把頭低下了。

周瑾，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外公對媽媽說，咱們家買個電視怎麼樣？

買電視？爸，電視要三百多呢，太貴了，再說現在手頭也沒錢，前兩年這倆丫頭總愛生病，手頭也沒什麼積蓄，以後再說吧！

看看電視能長長見識，多些樂趣，我看你們家裏連書報都沒幾本，孩子總是閑着沒事。這樣，我這有兩百多，你要是能湊個百八十，咱就能買一台。

不行！爸，媽媽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你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我不能要！

媽，我想看電視。我忍不住插嘴哀求。

趙偉偉，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趙偉麗瞪着眼睛訓斥我。

我每個月都有退休金，吃穿不成問題，所以錢放我這也沒什麼用，外公接著說，再說我身板硬朗，活個二十年也沒問題，再說就是病了還有□□管，留着錢幹什麼呢！新社會好，人能穿暖，能吃飽，還有書可以讀，現在通訊又發達了，有廣播有電視，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不好好生活呢？其實買電視也不是亂花錢，生活的物質豐足了，我們的精神也需要豐富嘛……

外公和媽媽說了好多，最後他們達成協議：外公的錢算是借給媽媽的，等過兩年家裏有錢，就還給外公。

睡覺時，我開始興奮得有些睡不着，一會兒想我家馬上有電視了，再不用羨慕同學，天天抻着耳朵聽她們說又演什麼節目；一會兒又想着媽媽說一個月賺23.5塊錢，就計算着要多久才能還給外公，我使勁地想啊算呀也想不出答案，於是就睡着。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發現趙偉麗好像也沒睡好，她的黑眼圈比我還大。

沒多久，電視機買回來了。外公說這是聲寶牌電視，是台灣和日本合資的，我不懂什麼合資不合資，能看就行。媽媽本來說要買松下的，但外公說什麼盡量不買日貨的話，媽媽就不堅持了。從此，我家最值錢的固定資產就是這台12寸黑白電視機，這個讓我一想起心裏就美滋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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