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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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映西的家位於江北區一處歐式風情的別墅群里,獨門獨戶,三層複式帶庭院車庫游泳池。

江晚姿說是鄰居的時候她有那麼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因為在她家這個小區里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鄰居,除非面對面隔着一條雙向兩車道的距離也能算鄰居。

車在尤映西家門口停下,尤映西將要下車之際,江晚姿:“等等。”

她指了指尤映西拿在手上的口紅:“那個給我。”

尤映西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仍舊遞了過去。

江晚姿的指尖搭在副駕擱着的書包拉鏈上,回頭問道:“方便打開嗎?”

書包里裝着的沒什麼不能見人的,尤映西點頭,她好像猜出江晚姿要做什麼了。

因為這款是新年限量的口紅,價格不菲,商家贈送了很多禮品,小小的禮品袋被塞得滿滿當當。江晚姿將禮品袋摺疊了一道,袋口封住,帶着logo的那一面壓在了文具袋底下。

拉鏈拉上,抽身回去的時候發梢掃過了她身後女孩的鼻尖。

說不清是洗髮水的味道還是殘留的香水味,總之很好聞,於是尤映西臉上的笑意愈濃了一些:“鄰居,你送的禮物有這麼不能見人嗎?”

這一問,江晚姿頗有些被難住了。

將禮物藏好,別被她家裏的長輩發現。這是江晚姿下意識的行為,但她真沒想過為什麼這麼做。

江晚姿的眼神略微沉下去幾分,想起昨夜交流時俞淑容戒備而生冷的口吻,想起商廈里女孩突然的哀戚,還有她從內而外散發出的三好學生氣息。

家教過嚴是心照不宣的事實,可直接揭露出來未免有些血淋淋的殘忍。

於是她走向次要原因,承認自己在送禮物這件事上難得一見的失誤:“能見人,但不合適。”

江晚姿回憶着尤映西校服上的名牌:“江市一中高二三班,你多大?”

“十七,”尤映西頓了頓,“歲半。”

她想着,江晚姿是二十三還是二十四?希望是二十三吧。十七與二十三的距離,十七點五與二十三的距離,那本可以忽略不計的零點五在她眼裏一下子被放大無數倍。

蝴蝶飛不過春天,秋棠熬不到寒冬。但十幾歲少年的眼中有無數個半歲可以去荒廢,三言兩語被她虛度的那近半年光陰,罅隙里夾的不過是一紙心動。

江晚姿笑了笑:“那麼,下次再給你補上十七歲半的禮物。”

她唇角的弧度沒彎起來,但眼裏的笑意實在明顯,好像補上去的半歲不僅取悅了自己也取悅了她。尤映西頭一次在要回家的時候這麼開心,她湊過去:“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

她的期待溢於言表。

江晚姿回頭看了尤映西一眼,女孩眼中有過於熾熱的渴望,火一樣的燃燒着。如果是異性之間,二人眼下幾近曖昧。

江晚姿一向擅長處理與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間的情感關係,但尤映西不是女人,是女孩。她謹慎着,也因好奇而情不自禁。

曖昧與不曖昧之間的界限因為性別的相同與對象的年少而變得模糊。數不清自己今天接個人的功夫犯了多少次難,江晚姿覺得有必要讓這個令她有些頭疼的女孩試試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苦果——

“等你拔了智齒的時候。”

她將怕疼而畏懼拔牙的女孩送走,驅車揚長而去,方向卻不是對面的那幢屋子。

更顯得下次遙遙無期了。

尤庄琛與俞淑容都沒在家,家裏只有幫忙照顧一家人飲食起居的劉阿姨。

劉阿姨正在收拾廚房,尤映西小貓似的爪子扒着門框探出個頭打了聲招呼,被劉阿姨慈愛地餵了幾瓣蘋果便上樓去了。

她的房間在二樓。

尤家一樓是廚房與會客廳,走廊盡頭有一間卧室是劉阿姨的。至於三樓,是尤庄琛俞淑容工作與休息的房間。三樓再往上順着木梯上去是俞淑容親自設計的大露台,現代風濃郁。

尤映西的外婆孟鵲是話劇團的知名演員,外公俞清泉是江市頗有名氣的畫家,再往上數俞家好幾代都從事着書畫相關的營生,俞淑容算是女承父業,不過一個是中國畫一個是西洋畫。

俞淑容更沒在畫畫這條道上走到黑,上大學學的藝術設計,遠渡海外念的碩博。

回國以後因為要兼顧家庭而沒有北上發展,接受了西江藝術大學拋來的橄欖枝,她算是學校經過特殊渠道引進的人才,進校沒多久便做出了一番斐然的成績,因此被破格提拔了教授。

因為家學淵博,俞淑容在室內設計上面又確實有幾分天賦,無論是衝著俞老的名氣還是衝著俞淑容的才氣,找她做設計的人從來只多不少。不過她到底本職不是這個,因此不怎麼接單子,設計費無形中便被哄抬得挺高。

不然僅憑尤庄琛在電視台做台長的那點工資,是住不了這個價位的房子的。

尤映西在二樓的浴室里洗了個澡,走進房間的那一刻還是不免感到壓抑。

她的房間也是經俞淑容之手設計過的。

俞淑容在室內設計上大大小小的每一個心思都像她這個人一樣,偏執而不可違背,個人風格特別重。喜歡的人很喜歡,但氣場不合的人一眼看過去就很難受,更別說身處其中了。

尤映西就是那個與俞淑容氣場不合的人。

追根溯源,最早的不合還得從尤映西的出生說起。

那個時候俞淑容正在法國讀博,因為孟鵲病重她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趟國,與尤庄琛久別勝新婚之下意外懷孕,那個時候兩人已育有尤伊暖。

夫婦二人都格外寵愛這個在他們熱戀期間生下的孩子,而五歲的尤伊暖特別想要個妹妹。俞淑容思忖再三,雖然臨近她博士畢業的關鍵時期,但她有信心應付得了,便沒引產。

哪知道時間沒算對,答辯前夕,俞淑容因為早產,被迫放棄答辯,延遲了一年才拿到博士學位。

呱呱墜地之後,尤映西一天天長大。

她不像尤伊暖在畫畫上天賦異稟,倒是像極了她的外婆孟鵲,從長相到內向文靜的性格。

有一次恰逢孟鵲去世五周年,話劇團演出紀念劇目。

俞清泉那時已逾八十高壽,見到從小汽車上蹦下來的外孫女兒仍舊笑呵呵地拄着拐杖去接,看劇的時候也全程將尤映西抱在膝上,任俞淑容如何說都不肯撒手。

俞淑容少年意氣鋒芒畢露,與老爺子是一脈相承的執拗,她不肯受俞清泉的蔭庇故而轉投西洋畫。孟鵲身體不好,俞清泉膝下只俞淑容一個女兒,她不繼承,衣缽便自此斷了。雖門下收着徒弟,但因不姓俞,心裏總存着道坎兒。

眼見與父親多年來的彆扭正因尤映西而漸漸淡去,俞淑容也在心裏放下對這個孩子的一些芥蒂。

哪知道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將尤映西與俞淑容的母女關係又以另一種不可彌合的方式死死地釘在了時光的罅隙里,二人深陷其中,無法掙脫。

尤映西呼出一口沉悶的氣,擦着頭髮赤足走進房間。門窗緊閉,鋪着地暖,房間很暖和,也有別於開空調的乾燥。

房間正中央臨窗的位置擺着畫架,上面夾着一張未完成的風景畫。是她去渝市參加比賽之前為了幫閔又年追校草畫的,但回來的路上閔又年告知她不用畫了。

——

“為什麼?”

“因為他喜歡男的啊!”閔又年當時在電話那頭連着卧槽好幾聲,“就籃球隊的那個隊長,高高大大剃寸頭那個。我不是想在告白之前確認一下校草是不是單身嗎,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館蹲守了幾天,結果有天晚上看見他跟寸頭互相摟着脖子親吻,難捨難分簡直!我的心都要碎了!”

閔又年做作地假哭起來:“西西啊西西,原來不止童話故事是騙人的,連我以前痴迷的言情小說也是騙人的。校草跟校花不是天生一對,校草跟校霸才是金玉良緣。”

閔又年是江市一中公選出來的校花——曾經。

兩年前閔又年進校的時候憑藉一張清純可人的臉與及腰長發成了校花,可惜這個校花沒過多久就被拉下神壇。

那會兒還在軍訓,因為尤映西當時在畫室備賽,閔又年便代表班級在國旗下發言。這一開口那北方口音那江湖氣息,令在座聞風而動趕來圍觀校花的人噴飯不已。

校內論壇更過分,刷了屏的說她好好一美女怎麼長了張嘴。

後來開學,尤映西一落座,所在班級立馬成了學校里的5A級風景區。前校花閔又年是她同桌,從桌面上抄起中午食堂吃飯用的空飯盒,沖窗外疊疊樂臉都要被壓扁了的一群男生收觀景費。

倒是真有那麼一兩個不知是傻的還是暗戀閔又年的,朝飯盒裏扔了小五十。

閔又年便用這些錢帶着尤映西溜出學校吃了頓燒烤,不僅初步建立起校花與校花之間十分養眼的革命友誼,更是在此後的相處中知道了尤映西身上少有人知的一個秘密。

尤映西看了看眼前這幅畫,其實差不多畫好了,但她還是將它從畫板上取下來,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她本來就不喜歡畫畫,除非必要不然她不會花時間在這上面。

因為牙疼剛好,尤映西晚上沒吃多少。

夜裏□□點,俞淑容歸家。

照例來到尤映西的房間,詢問學習,更格外關心女兒與江晚姿的相處。得到尤映西違心的一句“就是普通的一個姐姐”,俞淑容才放下心來,囑咐尤映西記得喝牛奶,便合上房門出去了。

至於首都油畫大賽的金獎,俞淑容隻字未提。

俞淑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停下沙沙的寫字聲,尤映西看了眼擺在桌上的那副相框。

是她與尤伊暖的合照。尤伊暖,她的姐姐,畫畫的天才,這個金獎尤伊暖初中的時候就獲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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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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