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臨近年關,興隆街上的鋪子大都是歇業的狀態,許多東家都陸陸續續地歸鄉過年，只留下一兩個信得過的夥計看守鋪面。
“砰——砰砰——砰——”
這天清晨,安靜多日的街道先是傳來一陣喧鬧的叫罵聲，緊接着便是一連串有節奏的砸門聲。
附近的街坊鄰居還以為昨夜出了什麼大事，紛紛離開溫暖的被窩,悄悄起身察看外面的情況。
只見王員外府上的王管家帶着一群身強力壯的家丁,將雲記的大門團團圍住，這會正抬着根一人寬的樹榦,重重地朝門上砸去。
王管家手裏盤着兩顆核桃,站在外圍看手下們的動作,心中冷笑兩聲：我看你們姐弟能在裏頭等多久。
胭脂鋪子裏,錢掌柜一直密切地關注着隔壁的動靜,這會兒見王管家真的開始砸門，立刻就心急火燎起來。
她在鋪子裏轉了兩圈,扭頭對身邊的夥計吩咐道：“你沿着路去瞧瞧，雲姑娘和阿谷他們怎麼還沒有趕過來,該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吧？”
那夥計點了點頭，從小門飛快的溜了出去。
錢掌柜聽着門外越來越大的動靜,湊過去一看，發現雲記的大門已經被砸出一個凹洞,眼看着快要支撐不住。
她深吸一口氣,轉而掛上一副嬌嗔的笑容,跨過門檻,斜倚在自家的雕花木門上，軟綿綿地抱怨着：“喲～這不是王大管家么？雲妹妹這是做錯何事了，竟惹得您大清早的就帶人來砸門？”
王管家和手下們聽到她的聲音，當即身子就酥軟了一大半，手裏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朝聲源處望了過去。
錢掌柜是大同府里不可多得的美人，再加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妝手藝，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各家夫人小姐們的座上賓。
坊間傳言，她手裏的人脈盤根錯節，輕易不要招惹，畢竟枕頭風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王管家愣了愣，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看到那邊仍舊在發獃的手下們，猛地輕咳了兩聲：“傻愣着幹什麼？你們繼續！”
手下們回過神，雖然繼續砸着門，但手下的動作卻輕柔了許多，生怕他們粗魯的動作驚擾了美人。這樣一來，原本再砸十幾下就會破裂的大門，竟然又堅持了一段時間。
王管家理了理衣裳，抬腿走到錢掌柜面前，笑道：“我們也是替主人家辦事，打擾到錢掌柜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不如您先進鋪子裏去等一會兒，這邊很快就能完事。”
錢掌柜低頭擺弄着指尖的丹蔻，漫不經心地說道：“打擾我倒是小事，但是我方才正在製作知府夫人點名要的口脂，你們在外頭砸來砸去的，可把我嚇得不清，一個手抖不小心將一盒材料全都毀了。”
她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唉，這大冷天的，新鮮的花瓣極為難得，派人重新去買就要花費好些時日，看來不能如期將知府夫人的口脂送過去了，今天還得去請罪才是。”
王管家背後瞬間一片冷汗，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王家最近在大人們面前夾着尾巴做人，要是知府夫人知道此事後告訴知府大人，免不了又被記上一筆。
他連忙陪笑着勸說道：“此事是在下思慮不周，當然不能讓您承擔後果。這樣，您將需要的材料列個單子，我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去採買回來，一應花費由我們承擔，如何？”
錢掌柜又煞有介事地猶豫了一會，才勉強答應了下來，轉身取出一份鋪子裏最貴的方子，將上面值錢的材料一一謄寫下來。
王管家接過方子一看，頓時傻了眼：“這......這......錢掌柜，口脂當真要用到這些材料？”
錢掌柜頓時怒了起來，插着腰斥責道：“怎麼？王管家以為我費盡心思就為了貪你點兒材料不成？知府夫人那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材料了！您這是在懷疑小女子嗎？不如咱們現在就一同去知府夫人面前對峙一番！”
王管家擦了擦汗，趕忙攔下了她，連聲道：“不敢不敢，在下哪敢懷疑您呢？不過是第一次見到胭脂材料有些驚訝罷了。您瞧瞧這風雪交加的，咱們還是別去打擾知府夫人了。我這就派人去採買，盡量今日就給您送過來。”
錢掌柜瞟到雲婉晴幾人出現在街角的身影，心中輕舒了一口氣，裝作為難地跟王管家道：“那您的動作可要麻利點兒，不然咱們倆都沒好果子吃。”
王管家見她不再鬧着要去見知府夫人，高懸的心放了下來。
他趕忙叫過來一個家丁，並將單子塞了過去：“你趕緊去咱家的鋪子裏，讓他們無論如何今日將材料湊齊送過來。”
一看能為美人辦事，那家丁哪裏會不願意，揣着單子就跑了出去，徒留下一群羨慕嫉妒的同伴們。
雲婉晴遠遠地走過來，看到王管家和錢掌柜站在胭脂鋪的門口，錢掌柜面色略有不虞，還以為王管家找不到自己便去找錢掌柜的麻煩，急得小跑了過去。
錢掌柜看到雲婉晴終於趕到，意有所指地說道：“雲妹妹回來了？你要是再晚一些，你家這鋪門可就不保嘍！”
王管家回頭一看，皺了皺眉頭，怪不得他們喊了半天，鋪子裏頭卻一點兒回應都沒有，原來他們一家子根本沒在鋪子裏。
雲婉晴悄悄地朝錢掌柜點了點頭。
錢掌柜心領神會地說道：“既然王管家等的人來了，小女子也不打擾你們談事情了，我先回去了。”
雲婉晴目送她回到鋪子裏，轉頭看向王管家，嘲諷道：“這不是王管家嗎？今日是什麼風將您給吹過來了？大清早的竟有閑心在這兒砸我家鋪子的大門，您也不嫌凍得慌。”
王管家冷哼一聲，從懷裏掏出了鋪子的地契，得意地將其抖開伸到雲婉晴的眼前：“什麼你家鋪子？雲掌柜看清楚了，原東家已將這間鋪子賣給了我們，如今雲記是我們王家的鋪子。”
雲婉晴知道這張契書是真的，所以只是瞟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她淡定地說道：“呵！就算您將鋪子買下來又如何？按照我朝律法，我與原東家還有兩個月的契約，您應該等租契結束后再來收鋪子，今日就上門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王管家得意地笑了起來：“但律法也規定過，東家若有難處可以收回鋪子，只需三倍賠償租金即可。”
“讓我想想，雲掌柜當初是以700文一個月的價格盤下的這間鋪子，三倍的賠償就是4兩又200文。這樣，我家主子心善，他也知道你們家生活不容易，臨走前叮囑我給你湊個整數，五兩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四周的院子裏紛紛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顯然有不少人家一直躲在門后觀察着事態的發展。
五兩，對於普通農家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財產。
但在大同府里，這麼點錢最多只能在普通酒樓里置辦上一桌席面，就連想在龍鳳樓點上三菜一湯都做不到。
街坊鄰居們都知道雲婉晴的本事，王管家想用這麼點銀錢就兩人打發走實在是有些噁心人。
饒是池思瑜早就知道王家的陰謀，在看到王管家一臉施捨的態度后，心裏也燃起了一團怒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個大風雪天上門趕人，你們王家也欺人太甚了。”
王管家嗤笑一聲頂了回去：“瞧瞧池公子這話說的，我家主子想在年後開新店，所以才急着把鋪子收回去。至於這天氣，也不是咱們凡人能夠控制的不是？”
“這事兒就算是鬧到縣太爺面前，縣令大人他也挑不出咱們家一點兒錯處來，畢竟我們已經給足了賠償金，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我勸你們，拿着這些錢趁早回老家吧，免得大過年的還流落在外。”
池思瑜看到王管家那副人模狗樣、道貌岸然的假樣，冷聲道：“難不成我們還要謝謝王管家的好意不成？”
王管家一本正經地擺擺手：“誒！謝就不必了，不知雲掌柜什麼時候能將鋪子收拾好，我也好回去同主子交差。”
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雲婉晴的表情，完全看不出這個小丫頭心裏在想些什麼。
憤怒、哀求、煩躁等這些他想像過的反應雲婉晴完全沒有，她就像是看戲一樣地站在面前，淡然地看着自己，彷彿這件事情與她並無關係。
王管家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逼問道：“雲掌柜怎麼一直不說話，如果有什麼意見還是儘早提出來比較好。”
雲婉晴看夠了王管家的獨角戲，抬手輕輕打了個哈欠：“王家都是按規矩辦事，我自然沒什麼意見，就按照你們說的辦吧。”
王家準備齊全，兩人當場便簽下了結束契約的文書。
王管家將五兩銀子遞給了雲婉晴：“不知雲掌柜這兩日能否將行李收拾好，若是東西太多，我這邊還能派兩個人手過來幫幫忙。”
雲婉晴接過銀子，淡定地回答道：“哦，忘記跟王管家說了，我嫌這間鋪面有些小了，所以早就買好了新鋪子，東西都已經搬過去了，您可以直接把鋪子收回去了。”
王管家臉上的假笑頓時凝固住了，耳邊好似傳來一陣陣轟鳴。
他獃滯地接過了雲婉晴遞過來的鑰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鑽進了雲婉晴的套里，人家從一開始就將他們當做了一個笑話，今日不過是過來看笑話的。
四周的院子裏清晰地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街坊們頓時明白了雲婉晴前些日子搬進搬出的原因，這會兒看到王管家吃癟，全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雲婉晴朝僵硬的王管家點點頭，轉身帶着池思瑜進了胭脂鋪子裏。
一名家丁猶豫地走上前來，悄聲道：“管家，咱們還收鋪子嗎？”
王管家捏緊了手指，咬牙切齒道：“收，把她留下來的桌椅什麼的全給我燒了！”
事已至此，王管家無心留下來觀賞家丁們如何將傢具燒光，帶着兩個家丁怒氣沖沖地往回走。
途徑一間四合院時，突然一盆冷水飛了出來，準確地落在了王管家他們的身上。
王管家抹了把臉正想破口大罵，沒成想裏頭的人比他反應還快，搶先一步喊了起來。
只聽見一位素來與雲婉晴交好的嬸子，在自家院子裏高聲罵到：“狗娃子！你看看你那慫樣！偷雞不成還蝕把米說的就是你知不知道！”
王管家哪裏不知道她是在指桑罵槐，濕着衣裳，黑着臉帶着手下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