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姑娘,這麼晚了,你確定要一個人上去?這晚上的森林黑漆漆的,說不定有鬼。”
話落,敞開的大巴車門外刮進來一道冷風,售票員大姐猝不及防打了個哆嗦。
這裏是兩城之間靠近隧道的一段公路,荒郊野嶺,才六點剛過,北方的天色就像是被一張黑色的深淵巨口吞沒。
“我……我白天工作太忙,沒時間。”穿着寬大黑色衝鋒衣,同戴黑色口罩扎馬尾的少女從座位上站起來,眼神躲閃說著,肩膀上沉重的背包如小山,彷彿要將她瘦小的身板壓垮。
售票員大姐一臉欲言又止,眼看還要說出其他關懷的話,邊想想慌忙加快腳步到前面來,幾步下了台階。
她的面前,是一座山,山頂有一處池塘叫做[錦鯉池],近幾個月來宗城小有名氣的祈福聖地,聽說凡是拜訪過的,願望統統在不久后實現,又因為是野生地點,無人看守,邊想想只能在天黑后沒人的時間悄悄前來。
邊想想拎着手電筒,爬到半路就已氣喘吁吁,她想了想,決定暫時把包留在這裏,反正做那件事,只需要基本的東西就夠了。
邊想想不是第一次來,拋棄重物后動作比第一次更加輕車熟路。
終於抬腳踏上山頂,頭頂皎潔的月光在地面撒下層光輝,不遠處池塘平靜的水面泛上光澤,隱約能看到錦鯉吐出的微小泡泡。
然後邊想想深深吸了口氣,拿出了身後的魚竿和網抄。
沒錯,邊想想不是來祈福的,這樣愚蠢的事她早在兩周前就已經做過。
當時的她,懷着一顆虔誠無比的心,三叩九拜,祈求錦鯉大仙保佑她能找到一份順心的工作。
還念着自己身為一個從小到大的倒霉蛋,體質特殊,有多特殊呢?這樣說吧。
邊想想十歲那年,福利院不遠的小鎮裏搬來了一位新住民,自稱是雲遊天下的大師,命理風水之事無一不曉。
當時正逢福利院開放領養數久,長得醜比她皮的孩子們大多都被好心人領養,只有她明明長得還行,偏偏一不小心成為了院中的“滯留貨”,眼看着就要成長為超齡兒童。
這可急壞了院長,求領養不成,束手無策之下,牽着邊想想的小手去拜訪了大師。
“小娃娃面向幾多福氣,只是暫時被烏雲壓制住了,前十幾年可能要過得辛苦一點,不過沒得事,苦盡甘來,不久后就會遇到貴人。”
……
然後邊想想等啊等,一不留神就在福利院到上了初中,結束了九年義務教育,又在全社會好心人的幫助下順利上了當地的普高。
青少年的邊想想已經明白了自己小時候的不順遂叫做倒霉,並正式在十八歲生日那天開啟了她倒霉人生的新篇章。
具體跡象可以表現為:原本還行的成績忽然一落千丈,上課簡單的題怎麼也聽不懂了,模擬能考二本的分數,最後高考只能與三本失之交臂。
資助她上學的阿姨叔叔們堪稱活雷鋒,考慮到可能她學習壓力過大,導致發揮失常,堅持掏錢包供她復讀一年。
理想是豐滿的,但現實往往凄慘,又是一年六月,邊想想望着成績單上的幾個數字欲哭無淚。只能選擇向命運低頭——從此,專科校園裏多了她的身影。
經歷過高考失利這樣的人生級災難,之後的男友劈腿,考試掛科,兼職被騙……在她眼中不過毛毛雨。
後來臨近畢業,人人都說社會是個大染缸,學生時代的初心和夢想,很容易被世俗的渾濁之氣干擾,讓好好的人變成麻木不仁的社畜。
鬥志激昂的年輕人多數認為這個詞有侮辱嫌疑,邊想想便是其中一位。沒有夢想的人生,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然而當她畢業回到老家這個三線小城市——放心不下年紀大的院長奶奶。投遍了簡歷卻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時,邊想想實在想仰天長嘯。
蒼天啊,給我一個做鹹魚的機會吧!
也曾想過嫁人當為全職太太,只是結果……呵呵!
最終走投無路,經人介紹到錦鯉池祈福,因為體質實在特殊,怕難為了錦鯉大仙,退而求其次,工作若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只求別再讓她倒霉就好。
萬萬沒想到,正是悲慘發生的開端。
邊想想當天祭拜回家就開始生病,上吐下瀉,三天瘦了五斤。
不得不去醫院掛水,恍惚時忘了與老闆請假,丟失了暫時度日便利店收銀的工作,還在從醫院回家裏的途中,被不長眼的電動車撞進了一旁的綠化帶……
邊想想把小馬扎放在池塘邊,檢查了幾下確實穩當,才捏起一條紅色小蟲掛在尖銳細小的魚鉤上。
她咬了咬牙關,“我也不想這樣,我是運氣好,沒被大卡車撞到,這如果換成別人,那你可就是釀了大錯你知不知道?”
冷風在樹林裏穿梭呼嘯,嗚嗚像極了惡鬼的嚎叫。
月光下邊想想的小臉慘白。
售票員大姐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有鬼,有鬼,有鬼……
“所……所以我只是為民除害,趁還沒有害太多人,你最好趕快咬住鉤上來。”邊想想心臟仿若驟停,害怕得聲線都帶上幾分顫抖。
“現在……死……死……”字眼在唇齒徘徊半天,不敢說出口,“反正我會記得給你念往生咒的,若真害了別人,你說不定都沒資格投胎!”
邊想想心一橫,把魚餌扔進水中。
水面盪起一層淺淺的漣漪,很快又恢復平靜,她想起半山腰包里的鍋和醬料,她是吃五香,還是麻辣的?
——
邊想想在山裏搭的簡易帳篷里勉強度過了一晚,天剛蒙蒙亮,便搭大巴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
全程鬼鬼祟祟低着頭生怕別人發現什麼,一進門把昨夜吃剩下的骨頭扔進垃圾桶,用過的燒烤架和筷子統統交代給洗碗池。
做完這些,才想起熬了一夜實在太困,上下眼皮快要粘連一起。
“味道是不錯,可惜肉質太老了,塞牙。”邊想想回房間一頭扎進被子裏。
她做了個夢,夢裏的她又回到了錦鯉池,坐着小馬扎釣錦鯉。錦鯉像灌了鉛一樣沉,她使出吃奶的勁勉強將它釣上來。
下一秒,紅白相間的錦鯉搖身一變成了美男子。
他皮膚蒼白,似多年不見陽光的重症病人,一頭紅色短髮倒不顯突兀。赤裸着上身,八塊腹肌上水珠滴落,性感得不像話。
夢裏單身許久的邊想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你把衣服穿好,怪讓人害羞的……”眼睛一個勁往人家身上瞅。
然後下一秒,她看見美男子眼皮微掀,英俊的眉眼彷彿有千萬隻毒箭隱藏其中,此刻直嗖嗖向她射來。
他冷笑,“就是你吃了我?愚蠢的人類!”
邊想想嚇醒了。
入目是潔白的天花板,耳邊清楚傳來她因害怕發出的喘氣。
幾分口乾舌燥,邊想想抬手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轉過身正趿拉拖鞋……
回過神來,好像有哪裏不對。
上一秒,手背擦過冰涼的觸感?
可家裏明明只有她一人……
如芒在背,彷彿夢裏那雙眼睛仍舊盯着她。
邊想想轉頭的動作如磁帶卡頓,挪啊挪,幾縷紅色的髮絲躍入視線,目光下移,便看到了一張和夢中美男子相同的臉。
邊想想頓時魂飛魄散,光腳火速撤離到幾米之後,“你你你你是假的,你別想嚇我!”
男人挑眉,漆黑的雙瞳劃過不悅,“醒了?”
臉色似比夢境中還要慘白幾分,邊想想這才發現他渾身一絲不掛。
下床慢條斯理朝邊想想靠近,她捂眼潛逃,反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拉回,困在他赤裸的身體和牆壁之間。
他問:“你吃了我,準備怎麼對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