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三十七頭,一頭不少。
全部被史格等人大汗淋漓地拖到酒館門口陳列。
剛開始是只有六個獵魔人上山。
老闆大鬍子腿腳不便,已經不算在役獵魔人,而溫山眠也已經離開酒館。
可僅六個人上山下山,得找還得背狼屍實在是太累也太慢。
所以後來伴隨着時間的流逝,不少普通獵人也加入了這個行動。
再後來,年輕力壯一些的鎮民也跟上了。
不過他們是有分工的,壯膽敢進深山分界區的還是只有獵魔人。
普通獵人在矮山候着,而鎮民則在山腳鎮邊等。
如此一來二去,從中午忙碌到傍晚,眾人總算是齊力把三十七頭狼都拖了出來。
而不管是參與行動的普通獵人還是鎮民,都在移動中發現……
過去因為遍地血族而被他們萬分恐懼的山林,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他們進行這麼大規模行動,也沒有血族出來咬斷他們的頭顱。
“真,真的是三十七頭!他真的殺了三十七頭血狼!”最終逐一陳列后,有人指着地面驚叫。
那裏邊有些狼被砍成了碎塊,就這都被大鬍子一一細心拼起,最後結果是三十七頭一頭不少。
“都說了溫不會騙人了!”史格滿頭大汗地吼,隨即想起什麼,喜滋滋道:“而且這次連我們進分界點,也沒有被血仆追殺!”
“沒錯!這次上去連活的血狼都沒看見!只有這些被小溫獵殺了的!”
“所,所以,那大報上說的可能是真的?人類一、一年半以前就贏了血族了?”
“早就說了是真的了!小溫說的沒錯,親王真的還在,哪裏需要用這麼麻煩的方法來騙我們這麼小一個鎮?”
“但是之前那些血族確實是突然進村屠殺……”
“……如果大報說的是真的,那那個會不會,會不會是因為外面的人在和親王戰鬥導致的啊?血仆本就與親王結契,如果親王失控,血仆暴怒將仇恨轉嫁在我們身上……”
“那按這個道理,當初得是獵魔人救了越川?”
酒館前一片沉默。
金伯捂着脖子抖着唇在角落裏低喃着“不、不可能”。
天色漸漸低垂下來,暗色再次激起了手中沒有刀刃者的恐懼。
蟄伏在身體裏幾十年,被馴養出的習慣讓他們本能想渾渾噩噩地再回到地下。
大鬍子卻突然震聲:“都別走!”
“三十七頭血狼就擺在這呢!血族要是還在,越川沒有一個人跑得掉,都得死!咱們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共沉淪!所以都別走!”
“棍子,去倉庫把油燈提上來!咱們今晚就在這等着!一晚上過去要是沒事!明天早上我大鬍子開倉請客!店裏的肉都拿出來分給大家吃!”
“一、一晚上不能走?”
“可是如果血族來了,我們,我們打不過啊--”
“今天之前!血仆二十天沒進鎮!所以今晚要是誰他娘的走了!明天早上起來我大鬍子帶着所有守夜的人看不起你們!”
“對!”史格大聲:“看不起你們!”
酒館外的人堆滯住。
就連想走的蝸居派都在獵魔人的怒視下不敢動彈,為首的金伯被呵住后,他們便失去了主心骨,在滿地狼屍邊惴惴不安。
棍子提着油燈跌跌撞撞地上下,不小心在台階上摔了一跤。
上邊伸出一隻細瘦的手,是大鬍子那個身材矮小的老婆。
只見她接過油燈,擦擦眼淚,心一橫,頂着肚子把油燈塞進了大鬍子懷裏,然後狠狠颳了他一眼,在木屋門檻上坐下。
大鬍子抖抖唇,什麼也沒說,大亮着把油燈掛在了木屋門口。
史格看見那火光福至心靈,喊道:“都等着,我去把我家的油燈也拿出來!”
“還有我家的!馬上回來!都他媽別跑!”
夜裏冷風吹過,寒氣本該就着這風鑽進骨子裏,但酒館外的人卻漸漸好像察覺不到了。
一盞盞油燈從家裏被端出來,有的在酒館外才被點亮,有些心急的路上就亮着了。
火光在燈罩里,被捧着一路跌跌撞撞而來。
到最後,阿土阿地也通紅着眼睛端出來了一盞。
兩人認認真真將油燈和大鬍子的掛在一起,說:“這是奶奶和阿眠哥哥的。”
然後和大鬍子的老婆同樣坐在了門檻上。
酒館外的人於是越來越走不了了,不光如此,還有幾個同阿土阿地年紀相仿的小孩也被畏縮地帶了出來。
起初是獵魔人的孩子,到後半夜,連普通居民的孩子也漸漸出來。
認識了或許是他們人生中第一個地下室以外的黑夜。
溫山眠在李奶奶家待到半夜,待奶奶睡去,才起身回家。
臨走前,他多看了酒館外晃晃悠悠的火光一眼。
冷風長鳴,捲起他圍巾的一角,偶爾有海浪撲在岸邊。
充斥着光芒的酒館外,最後當真沒有一個人走。
頭頂天色將明,烏雲也終將散去。
秦倦靠在沙發中,黑眸懶散地睨着相同的場面。
溫山眠安靜地推門而入,說:“我和奶奶說過了,一個月後出發。”
秦倦偏眸:“你為什麼這麼想離開越川?”
*
“溫先生早上好。”
“小溫早。”
“溫哥早。”
溫山眠:“……”
那天夜裏之後,越川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幾乎每一個人看見溫山眠都會主動和他打招呼。
可溫山眠卻完全不習慣和那麼多人交流,只能把脖子上的圍巾一圍再圍,恨不得連眼睛都蒙上,誰也認不出他才好。
到最後連普通上街都穿便行衣帶兜帽。
然後就變得更顯眼了。
溫山眠:“……”
那天夜裏的油燈是李奶奶讓阿土阿地送過去的,而溫山眠則等到黎明確定血仆不會下山之後,於家中又睡了一整個白天。
他在山上近三天時間,又狩獵又淋雨,下去的時候其實有點低燒,之前一天的睡眠顯然還不夠他養好精神。
而又睡了一天之後,溫山眠算是直觀感受到了那天夜晚發生的事情所產生的後續效應。
只見膽大的人們好像不知疲累地想把東西往外搬,膽小的人們則畏畏縮縮地在家門口觀望。
對後者來說,能從地底下到地上就已經是進步。
而這兩種人要是同在一個家庭里,搞不好就會直接吵起來。
不過不管他們最後搬不搬,小鎮整體看上去都鮮活有生氣了許多。
溫山眠覺得這樣就很好。
他並不需要鎮民崇拜他,也不需要他走到哪裏所有人的目光就跟到哪裏,他不習慣這些,會給他帶去負擔。
尤其是他很快就要離開越川了,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承載鎮民太多的希望。
那三十七頭血狼溫山眠都給了大鬍子,讓他隨意分配,但卻並不允許大鬍子說是自己給出的。
就當是他倉里的肉。
而除此之外,溫山眠在越川鎮上的最後一個月裏,除了等待血仆,確定他們不會報復以外,就只幹了一件事。
“走了。”天才剛蒙蒙亮,溫山眠就頂着被秦倦一大早新咬下的痕迹站在了李奶奶家門口。
深色圍巾蓋住了他微紅的下半張臉。
至於耳尖的紅色,在漸漸入冬的冷空氣里,倒還挺自然的。
“阿眠哥哥呀,今天也不休息嗎?”阿地被迫穿着一身厚厚的便行衣,抱着自己的小勾刀,嘟着嘴撒嬌。
阿土倒是已經把自己的衣服和武器裝備好了。
“不休。”溫山眠說。
“阿地才四歲。”連着好幾天早起,阿地受不了了,揉着眼睛說:“而且阿地是女孩子,鎮上獵魔人沒有女孩子,獵人都沒有女孩子的。”
“那阿地就當第一個。”溫山眠揉揉她的腦袋:“要學會保護自己,以後還要保護奶奶。”
“好吧。”阿地吸吸鼻子。
李奶奶遞過早點,在屋內看他們,目光中帶着淡淡的不舍。
待溫山眠抬頭,又忙露出像往常一樣的笑意。
自從得知溫山眠想離開之後,李奶奶難過了好一陣,導致溫山眠有一段時間都不是特別敢面對她,每天悶不吭聲地將阿土阿地接走。
老人家大概是意識到了,於是很快又將心情收拾好。緊接着再面對溫山眠時,就變成了眼下這幅樣子。
溫山眠停頓片刻,沖她輕輕點頭。
一大兩小上山,溫山眠找了個地方給他們訓練。
其中身體訓練主要還是以阿土為主。
阿地到底年紀太小了,才四歲多的孩子能摸熟仿製武器不傷着自己就已經很不錯,力量訓練不能太早接上。
溫山眠主要給阿地安排的是反應方面的。
獵人也好,獵魔人也好,作戰的時候空有力量都是沒有用的。
反應能力、預判能力、速度、地形判斷力等等很多時候才是制勝的關鍵。
而阿地在這方面倒是非常聰敏,她的目力和耳力都非常好。能捕捉到快速移動的物體,也能閉眼聽出幾十米開外聲響的大致方向。
但判讀具體多遠就不行了,得練。
阿土在這些方面比阿地弱不少,說不上是不是因為開始訓練的時間太晚了。
他好像也知道這點,一直有在刻苦練習力量,平日裏也猛吃。短短一周下來,就已經有了很大的體型轉變,看着不如最開始那麼干條了,帶着小雀斑的臉圓潤了許多。
“不要着急。”這天練的時候,溫山眠看阿土憋紅了臉拉木頭的樣子,提醒:“拉傷了至少半個月不能動,等你養好,我已經走了。”
阿土一愣。
溫山眠:“慢慢收力,重來一次。”
阿土於是又來了一次。
溫山眠用刀鞘點他,糾正動作。
“最好的戰士不是大力無窮,而是收放自如。”
“這一個月的時間不能讓你成為合格的獵魔人,甚至不能讓你成為合格的獵人,所以我教你的是方法。你得吃透這個方法,等我走了以後,自己控制把難度提高,明白嗎?”
成為優秀的獵魔人之後或許榮光加身,引人注目,但“成為”這個過程本質其實是很枯燥的事情,就是不斷訓練摔倒再訓練而已。
阿土恍惚了一下,低頭揉揉眼睛:“明白了。”
片刻后說:“阿眠哥哥,你真的會走嗎?”
溫山眠垂眸看他:“嗯。”
阿土張了張嘴:“我以前……從沒想過你會走,要是我知道了,應該,應該早點開始訓練的。”
溫山眠說要走,阿地哭鬧時滿心不舍,而阿土則更複雜一些。
對他來說,就好像家裏的頂樑柱要離開了一樣。
下一個得把這個家撐起的就是他,這孩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現在開始也不晚。”溫山眠答。
“但是阿眠哥哥為什麼想離開越川呢?”阿土抬起頭來,眼圈有點紅:“阿眠哥哥是討厭越川了嗎?”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酒館前,溫山眠被千夫所指的樣子。
對孩子而言,自己仰仗的人被這麼對待,是非常難受的一件事。
溫山眠愣了一下,搖頭:“不是。”
隨即接:“只要你們和奶奶還在,對我來說這裏就是家。”
“那,那阿眠哥哥為什麼要離開家呢?”
溫山眠垂眼,陽光照落在他的睫毛上。
深色便行衣也因此變淺,反照出朝陽的金光。
他好像順着阿土的問題想起了誰,然後答:“因為阿眠哥哥長大了,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標,這個目標在越川實現不了。”
阿土抬頭看他,說:“在越川都完成不了的……得是什麼樣的目標啊?”
溫山眠淺笑:“等以後我達到了,再回來和你們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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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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