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史格看着溫山眠,下巴都快掉了。
“……三、三十七頭?!”
“在山上呆了兩天,那現在就是已經三天了?”
“真的沒有血仆找你?”
幾個獵魔人明顯喜出望外,尤其是大鬍子,他連連朝溫山眠的方向近了一步:“那是不是說明……”
“嗯,我覺得大報上說的是真的。”溫山眠答:“全盛時期的血族,不可能輕易放過我。”
“這……”
人群中有所鬆動,有人朝溫山眠看去,目光迫切。
像是希望他再多說一些,再具體描繪一下,哪怕只是簡單重複也沒有問題,他們想聽“是真的”這樣的話。
蝸居派在越川並不佔據全部,許多時不時會來地上活動的人,也是看得見小鎮的變化的。
或者和李奶奶交好,再或者其他獵魔人的家人。
這些人對溫山眠甚至稱得上熟悉,平時走在路上都會無聲打招呼,在溫山眠說出這句話后,潛意識裏就有些信了。
然而放鬆和歡喜才流露出來,金伯就立馬吼道:“你放屁!”
“你怎麼可能能殺死三十七位血族大人!”
“不是,金伯,小溫他確實是強……”
“那也不可能!而且如果你做了!那就將是我們的滅頂之災!親王絕對不會放過你,也一定會血洗整個小鎮,整個小鎮!”
“大金!”李奶奶松下跑步時撩起的圍裙,站在溫山眠身後,斥責道:“路上就聽見你一個人的嗓門,光你喊有什麼用?你那些陳詞濫調大家早就聽膩了,新消息在阿眠這裏,好好聽他說完不行嗎?”
李奶奶在小鎮裏太有名氣了,她幫太多人家養過孩子。
很多孩子長大后未必認父母,卻是認李奶奶的。而有些父母知道孩子在李奶奶那,也會偷偷給她送吃的。
所以她開聲后,場面明顯平和了一些。
金伯鼓着眼看她和溫山眠。
李奶奶則伸手去拉溫山眠的手。
矮小老人的體溫偏冷,昨夜顯然是擔驚受怕了一晚上。
她養了不少孩子,但能平安長大的卻寥寥無幾。即便不是藏在她家時被血族發現,也總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死法。
這就是個連活命都艱難的時代。
溫山眠回握過去,捏了捏她,示意她自己沒事。
“我確實等了兩天,在鎮上也已經待了一天一夜。”溫山眠說:“越川的獵魔人總共就只有八個而已,如果血族還在鼎盛時期,你們口中的親王還在,八個獵魔人處理起來何必那麼麻煩?”
“就你一個人在這說!誰知道你是不是胡扯的!”
“阿眠哥哥從來不說謊的!”阿地突然叫道。
溫山眠把她拉到李奶奶身後:“屍體都在山上,帶人去看就知道,三十七頭,一頭不會少。”
“溫先生,這,這是真的……”大鬍子欣喜地看着他。
其他獵魔人也都傻愣愣的,他們太清楚三十七頭是什麼概念了。
溫山眠點頭。
“我不信!”金伯大吼:“你就是在胡編亂造!親王怎麼可能敗給你們這樣的人!說什麼王不是鼎盛時期,自從這個姓溫的開始狩獵,血族大人進鎮的頻率明顯比之前增加了!以前只是晚上進鎮,那段時間連白天都進!當時多少鎮民的親人因你而死,越川少了多少人,一個個都忘了嗎!獵魔人根本就是毒瘤!”
站在他身後的鎮民眼神同他一樣,幾乎從未變過。
溫山眠初次狩獵成功是在他十四歲,也就是距今五年前。
那次之後,最開始因為血族並未報復他,所以小鎮上漸漸衍生出了和他一樣的獵魔人。
他們的確狩獵成功了一段時間,可那段時間之後,血族卻突然開始進攻小鎮,失心瘋了般,連白天都往鎮上跑。
老闆大鬍子的腿就是在那波進攻潮流中奮起抵抗時被咬斷的。
那段時間,小鎮上確實是死了不少人。
然後越川才變成一個只“剩”三百人左右,且僅有八個獵魔人的小鎮。
現在堅定站在金伯身後的蝸居派,大多都是當時死者的家屬。家人慘死在眼前,讓他們對小鎮出獵魔人這件事深惡痛絕。
“金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血族進鎮,小溫和我們獵魔人都參戰了,是我們把血族趕跑的,你看,我這一條腿都折在裏邊了……”大鬍子上前。
“你折了腿,我爹折了命!”身後有人叫。
“沒錯!如果不是你們,血族大人根本就不會進攻小鎮!你們本來就罪該萬死!”金伯一手拍掉他:“是你們連累了我們!”
“死老頭你他媽不要太過分啊!殺人的是血族!”史格都不明白在同樣的消息下,這些人為什麼反應和自己差這麼多,瞪圓了眼睛上前喊:“現在溫給我們帶來的明明是好消息,你別在這一直攪和!”
史格一上前,金伯身後便有人嚷道:“史格!你怎麼和金伯說話的?不是金伯改造小鎮房屋建設,把地洞弄得更好!我們能活成現在這樣嗎!我們能躲過之前那段時間嗎!”
“是啊!”
“聽見了嗎!”金伯怒指溫山眠和幾個獵魔人:“小鎮是我們大家好不容易齊心建設出來的,我們好不容易才想辦法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祖祖輩輩的心血決不能讓你們這群獵魔人給毀了,獵魔人就應該全部滾出越川!”
他指指點點語氣越來越沖,連帶身後的蝸居派也揚高了情緒。
旁邊有鎮民看不下去,忍不住開聲維護。
酒館前幾乎亂成了一團。
但想維護溫山眠及獵魔人的鎮民,終歸還是擋不住金伯帶來的蝸居派的,即便李奶奶在其中也沒用。
因為獵魔人所帶來的好處,在越川遠沒有血族帶去的恐懼大。
而在這樣的亂世之下,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就只能抱團取暖而已。
連連敗退的支撐者下意識看向後邊的溫山眠,想他再說點什麼,再做點什麼,好讓大家追隨。
溫山眠看着張牙舞爪的金伯,淺眸里的情緒一直很淡,金伯及蝸居派的慷慨激昂好像完全無法觸動他。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能聽見他突如其來的聲音:“你看見親王會下跪嗎?”
場面一靜,和其他人大吵特吵的金伯抬頭,一時沒聽清:“什麼?”
“你看見親王會下跪嗎?”溫山眠一邊說,一邊朝前走。
“當然!那可是我們偉大的王--”金伯中氣十足喊。
他身後的年輕人注意到什麼,突然:“你想幹什麼!”
溫山眠將腰間長刀緩緩抽出,那幾個激動的年輕人便立刻在他長刀的利光下僵住身體。
因為那刀鋒里透出的凌厲與嗜血,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溫山眠將長刀比在金伯的脖頸處,聲音極淡:“你看見親王下跪,為什麼看見我不下跪?”
“小溫……”
李奶奶把阿地拉到了自己身後。
溫山眠繼續:“你沒有能力趕走血族,又憑什麼趕走獵魔人?”
金伯被這年紀不及他一半的小兒盯得身體一哆嗦,強行陰下眼神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和親王比--”
“為什麼不能?我和血族在殺你這件事上都一樣易如反掌。”溫山眠一邊說,那刀鋒真的緩緩劃開了金伯的脖子,留下一條淺淡的血痕。
“溫、溫山眠!你不要太過分!”後邊有人喊,但卻沒人真的敢去動溫山眠的刀。
能與暗黑血族對抗的獵魔人,刀也好,力氣也好,都不是他們想動就能動的。
溫山眠卻好像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一雙眼只垂向金伯,像看獵物一般:“所以你在他們面前跪,憑什麼在我面前站起來?”
金伯雙目瞪直,那冰冷的刀就卡在他脖頸邊,導致他一動也不敢動,連話都不敢再說,生怕帶動肌肉。
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淌下。
年紀大的人體力和耐力都是有限的,再加上能力差距懸殊,金伯在溫山眠的刀下根本站不了多久。
眼見他腿下一軟,那利刃就要順着他下跌動作直接劃破整片脖頸肌膚,連着耳朵一起割掉時,溫山眠卻卡在關鍵時刻將刀精準往回一收,於空中揮去血沫。
旁邊一圈蝸居派的人害怕被砍傷,連連後退。
“血族和獵魔人之間的事情,本就與你們無關,你們太弱了。”溫山眠將銀刀收回,刀刃擦過刀鞘發出聲響:“跪着的人沒有提要求的資格。”
只能一直跪着,頭頂的刀落不落下全看持刀人的心情。
站在旁邊的光頭男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眶突然就紅了。
史格見四下驟然安靜了下來,連忙見縫插針喊:“我、我去山上!”
“我去深山,我去把那三十七頭狼拖出來,溫從不說謊!三十七頭一頭不少,大家總能信了吧!”
“我們能活下來本就不容易,別自己先吵起來啊!”
“如果三十七頭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在這不慶祝血族倒了,自己短兵相見幹什麼……”
“但、但是死了的人呢!我們死了的家人呢!那些在白天枉死的人--”
“你們一個個連給他們立墳、搶個完屍都不敢,都是看着他們死的,還在這裏叫什麼!”李奶奶生氣地啞聲打斷他。“離開的人確實可惜,但如果只會呆在地下,他們的離開還有什麼意義?”
酒館外突然就沒人說話了。
史格見狀拿起自己的大刀,跳起來沖老闆大鬍子一比手勢,示意他留下來穩住場面,然後直接轉身朝山的方向跑。
光頭男擦擦眼淚跟上去,其他幾個獵魔人也連忙跟着跑。
溫山眠卻轉身離去。
他認為他把山上的信息帶到,使命就已經結束了。
而李奶奶顯然也不願意同他們多說,只留那些人在酒館外自己想,便連連跟上溫山眠。
阿土阿地在後邊像兩條小尾巴。
“阿眠啊,”轉身後,李奶奶拉着溫山眠的手,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最近總哭,剛剛和金伯吵得嗓子都有點啞了,用袖口擦擦說:“三十七頭?你一個人打三十七頭這麼多?想去分界點為什麼不帶上史格他們呢?一個人去,這,這該受了多少傷啊……”
“沒事。”溫山眠搖頭:“沒受傷。”
又是退潮又是雨過天晴,今天的陽光還挺不錯。
溫山眠順着抬頭,正好看見自己家躍層內,有人正靠在側窗邊。
那自然只能是秦倦。
這麼遠他看不太清秦倦的具體表情,但後者身為擁有敏銳五感的血族,卻肯定是將剛剛的事都盡收眼底了的。
溫山眠舔了舔唇。
天上白雲飄動,海圖再次在他腦海中浮現。
“怎麼可能沒受傷呢,三十七頭啊!你就是老不愛讓奶奶操心,等下回去把衣服脫掉,讓奶奶看看你,我那還有點草藥……”
“奶奶,”溫山眠聽她絮絮叨叨完,想了想,低頭說:“我有件事想和您說。”
“什麼?”李奶奶抬頭。
溫山眠停頓兩秒,最終還是一狠心道:“過段時間,我打算離開越川。”
話音落地,不僅李奶奶和原本蹦蹦跳跳的阿土阿地頓住。
連跑出去后又跑回來,想問問溫山眠大概是在分界點哪個地方的光頭男,也提着銀斧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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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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