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幾個人是被太醫反覆檢查過，確定沒有中毒后被侍衛押着去見皇上的。

三阿哥憂心忡忡。太監小布子一路走一路無聲哭，扯着袖子抹眼淚，活像受委屈的小媳婦。

寧歡原本很開心，瞧着他也蹦跳不起來了，癟着小嘴問：“你怎麼了？”

小布子不理她。

三阿哥長長嘆口氣，卻能理解他的心情：“皇阿瑪派他看守洋柿子，可他失職怠工差點釀成慘禍，怕是活不成了。”

小布子終於控制不住“嗚咽”出聲：“奴才只是犯了三急，一時找不到人幫忙照看而已，主子們沒事跑那偏僻地方摘花做什麼？奴才才十五歲呀！”

真是聲淚俱泣，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寧歡扯着小奶音跟着哭。

三阿哥想到方才以為寧歡中毒的恐懼，對小布子也滿心怒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兒是有驚無險，若是五公主出了事，你當你一條命抵得上什麼？怕是要九族懼誅！”

小布子垂淚道：“奴才孤零零一個人，死一個跟誅九族差不離！”

三阿哥：“......”

三個人吵吵鬧鬧到了養心殿。

養心殿華貴莊嚴，剛過而立的帝王經過鰲拜亂政、三藩反叛和台灣戰爭，起起伏伏几番磨礪，使他身上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從容。他身着寶藍便服，明明只是隨意盤坐榻上，卻氣勢凜然不怒自威。

三阿哥垂頭縮手不敢直視天顏。寧歡卻還不懂何為帝王威勢，仰着小臉巴巴看康熙。

康熙也低頭看寧歡。就見小姑娘眼眶還微微發紅，大眼睛卻眨也不眨，用破音的嗓子認認真真：“哥哥好看。”

康熙：“......”

梁九功：“......”

三阿哥嚇了一跳，腿一軟就要拉着她跪下。康熙擺擺手：“起來吧。”

他還不至於跟四歲小孩兒計較。

再說了，誰不喜歡被讚揚呢？小姑娘的誇獎直白真誠，久居高位見識過各種高段位馬屁的康熙也不免心情舒暢。

於是他臉色柔和了些，甚至帶着幾分笑意招呼兩個孩子到榻上坐。

三阿哥誠惶誠恐行禮落座，寧歡看了看那高高的榻，再看看自己，張開小胳膊示意康熙抱她上去。

是了，寧歡是個身高還沒榻高的小豆丁，叫她自己上去實在太難為人了。

梁九功忍着笑道：“老奴抱公主上去吧？”

寧歡搖搖頭：“要好看哥哥抱。”

三阿哥臉皮都僵了，他們這位皇父可實在算不上好性子的人。他曾見過康熙訓斥大阿哥，那般疾言厲色，以至於時至今日他都心存陰影。從小到大，除了太子誰又有幸得帝王一抱？

他和大阿哥尚且如此，何況是並不受康熙待見的寧歡。

他生怕寧歡觸怒康熙，硬着頭皮正要自己下去，就見康熙彎腰把小人兒抱了起來。寧歡順勢攬住康熙脖子坐到他懷裏，可以說十分順桿爬了。

然而康熙也只是略顯無奈，並無生氣之色。

倒是梁九功面露猶豫：“皇上，奴才抱着五公主吧......”

康熙擺擺手不叫梁九功再說，顛了顛懷裏的小姑娘，溫聲道：“小五該稱朕‘皇阿瑪’才是。”

“咦，你就是皇阿瑪？你會打歡歡屁屁嗎？”

什麼意思？康熙去看梁九功。

宮裏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梁九功眼睛，皇子皇女他更是恨不得分出一隻眼睛盯着，生怕出什麼事。他對這事心裏有數，因此皇上一個眼色，他就把事情說了。

原是四公主五公主兩個小姑娘調皮吵架，四公主曾幾次說出“你敢不聽話，我就叫皇阿瑪打你板子”之類的話，不乏“打得你屁股開花”這樣的恐嚇。寧歡年紀小不知事，因此被四公主多番壓制，還被搶走許多心愛之物。

有戴佳氏親手做的手套、綠縈用彩紗堆出來的宮花、甚至是寧歡親自種的一棵草。並不如何貴重，四公主想要得到輕而易舉，卻偏偏要搶寧歡的，到手之後也不過新鮮一時便拋之腦後。

梁九功平鋪直述並不添加任何感情，康熙卻聽得直皺眉。

小四平日瞧着還好，乖巧聽話，也還算聰明伶俐，沒想到行事竟如此跋扈！

宜妃是怎麼教養的？！

不過此時不是追究之時，康熙壓下那點怒氣對寧歡道：“朕賞罰分明，你若是不犯錯，自然不會罰你。”

寧歡歪頭：“犯錯？”

“比如這回”，康熙神色淡淡瞧不出任何情緒，“你為什麼要摘洋柿子，若是理由不能叫朕信服，你便是犯錯。”

寧歡還沒開口，三阿哥就急忙道：“皇阿瑪，不是五妹妹的錯，是兒臣一時好奇叫她摘的。您要罰就罰兒臣吧。”

哦？

康熙問寧歡：“是這樣嗎？”

三阿哥悄悄給寧歡使眼色。殊不知這點小動作叫康熙盡收眼底，看寧歡就帶上幾分審視。

事情經過他心裏有數，老三替妹妹頂罪尚且能稱一句“仁善”。若是寧歡心安理得，那便是品性有瑕。

洋柿子再稀奇也不過幾株花罷了，摘就摘了，他不會重罰。但若是人品有問題，那還需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康熙右手轉動套在左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心裏默默做着打算。

寧歡無知無覺搖搖頭：“不是噠，是歡歡自己想摘，統統說這幾個茄茄已經熟透了，再不吃就要爛掉了。”

康熙停了手。

三阿哥肩膀一下子就塌了，被康熙威嚴的眼神淡淡掃過，更是垂着頭一句話說不出來。

康熙卻捕捉到寧歡話中透露出的重點：“你說洋柿子可以吃？”

寧歡使勁點頭。

堰堰說它叫番茄，可好吃可好吃了，在未來很有名，番茄炒蛋更是風靡全國的名菜。系統還專門給她看了圖片，看起來確實很好吃的樣子呢。

寧歡小嘴叭叭叭，康熙越聽臉色越黑。

不是衝著寧歡，而是因為背後之人。

是的，康熙覺得這是一場陰謀。

在當下認識里，洋柿子長得紅艷艷，瞧着十分好看，但是卻有劇毒，人畜食之即死。正是因此，洋柿子繁衍並不算困難，但是數量一直稀少。也因着量少，知道此花之人不多，了解其毒性之人更少。康熙喜愛它外觀，得了幾株便種在御花園，並指了專人負責，一是照料，二是防着此花害人。

沒想到還是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竟利用此物來圖謀他兒女性命！

方才寧歡說誰告訴她來着？那兩個字他沒聽清楚，於是再次問寧歡：“你如何得知？”

寧歡睜着大眼睛不肯說了。堰堰跟她說過的，不能把系統的存在告知他人，否則會很危險很可怕。她年紀小，平時說話免不得順口吐露，但當康熙鄭重相問，便立時升起了警惕之心。她不說話，只咧開小嘴對康熙笑，兩頰的梨渦若隱若現，乖巧可愛極了。

——還是個小娃娃呢，能知道什麼。

康熙擺擺手：“行了，今兒暫且放過你們，都回宮去吧。”

三阿哥高高提着的心放了下來，拉着寧歡跪安。小姑娘跪在地上揚起小腦袋問康熙：“皇阿瑪，可不可以不叫小布子死呀？”

她不清楚“死”的含義，可是小布子哭得那麼傷心，想來是不喜歡的。

“你倒是好心”，康熙意味不明笑笑，“你可以提個別的要求。”

寧歡以為皇上答應了，有點高興，又有點發愁：“可以讓白鬍子爺爺給三哥哥看看眼睛嗎，剛才抽得好厲害啊。”

康熙：“......”他看了三阿哥一眼，就見他又是感動又是惶恐，小臉糾結成一團。

他輕哼一聲，直嚇得三阿哥臉色發白，才滿意地對寧歡道：“他沒事，不用看診。”

哦。

寧歡摸摸小腦袋：“那皇阿瑪可以把茄茄給歡歡嗎？”

她還是想吃番茄炒蛋。

康熙要被氣笑了，這丫頭生死關頭走了一遭，竟只惦記別人和饞嘴了。他敷衍道：“朕叫人研究研究再給你。”

給你個交待。

寧歡完全不知道康熙之“險惡用心”，咧開小嘴笑得像是小太陽。

康熙移開眼淡淡補充：“你們兩個今日犯了錯，回去一人寫二十張大字給朕。”

寧歡瞬間苦了臉，還巴巴想跟康熙談一談，被三阿哥眼疾手快捂住嘴抱了出去。

小孩子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情緒真簡單啊。康熙看着寧歡蔫了吧唧的背影笑了笑，轉頭就沉下臉。

養心殿氣氛卻一時沉重到幾乎凝滯。帝王逆鱗不可輕觸，否則必將付出代價。有人打他子女主意，康熙心裏恨極，坐在榻上撥弄茶碗蓋，渾身散發出壓抑的怒氣。

宮人們嚇得瑟瑟發抖兩腿站站，強撐着才沒有跪下。

許久，這股懾人的威勢才消失。再看帝王，臉色還是不好看，卻已經叫人看不透心思。他招來梁九功，一連下了三個吩咐：

第一、換掉照管洋柿子的太監，務必尋負責盡心之人，分成兩撥輪番看管。至於現在這個......送去慎行司仔細拷問。

第二、派人盯着幾位皇子皇女，務必確保他們安全。尤其是三阿哥和五公主，查一查是否曾與有心人接觸過。兩人中尤以三阿哥為甚，康熙不覺得會有人為了一個公主費盡心機，只怕還是借五公主之手對付三阿哥。

第三、查！刨根究底地查！挖地三尺地查！誰的臉面也不用顧及，只要能把幕後兇手挖出來，朕都給你撐着！

康熙顯然是下了極大決心，給了極大權利和自由。梁九功領命而去，心裏卻實在說不上高興。

天子一怒，浮屍百萬。大浪席捲而來，誰知道被淹沒的都是誰，誰敢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活到他這個地步，地位錢財尊重都不缺，只希望宮裏宮外平平安安，皇上心情好了，他們才能過得舒坦些不是？

梁九功沉着心辦差事。

另一廂康熙順手叫了一個太監，指着桌上三個番茄：“把它們處理了。”

小五也太胡鬧了。洋柿子怎麼能吃呢？

它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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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三哥哥怕不是有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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