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三折
當日下午三點,周恪人才到球場,秦洛那裏來電話。
問他能否抽身,公司有事亟待他處理。秦洛說,十萬火急。
急到老唐車子沒開來,周恪差隨行下屬送他回去的。臨去前,也好生和資方的人賠不是,“難得你們來趟上海,真是不巧,敝司出了點要緊事。這樣,讓我的人好好陪諸位盡興,飲食玩一概掛周某賬上。改日我親自擺席謝罪。”
當中一人是周董故交,此番也多是看在老東家的顏面,也很欣賞少東的為人與才情,只說無妨,來日方長,合作愉快。
二人握手拜別時,周恪還特為矯了左利手,鄭重地換上右手。
*
其實問題也不大。
之前餘下的爛攤子而已。去年中旬,乾亨集團承包了蘇州市政府的園林工程項目,合同上白紙黑字的明文,規定綠化、亮化和景觀小品工程分包出去,甲方於開工前交底,也有權在過程中監督分包方的施工質量。
項目及苗木造價均是由雙方審定,且依照國標和行情定額的。開工進場后,乾亨也第一時間預付了七成首款。
沒成想,工程二期就出了岔子。集□□人審核驗收時,發現成品質效與圖紙嚴重不符,苗木品種也良莠不齊,成活率遠低於對方背書的80%。
分包方還存在僥倖延期現象。
彼時周恪一經查明,就責令工程停滯整改。原定負責監工的一批人全從位置上擼下來,整條責任鏈從頭到尾,從首惡到脅從,一概“問斬”。
至於違約方那頭,他的態度很堅決:仁義不在買賣自然也難成了,貴司等着吃官非罷。
原本事情到此也該告一段落。偏偏周孟欽有異議,他認為老大太過了。
你手腕再緊,對付外人可以,打自家人是怎麼回事?
何況我們都知道,法不責眾,你小子這一開刀鏟走了我三十來個老員工,知道的是你在肅清,不知道的以為你藉機逼宮呢!
這次大批量裁員事件,明文通報的理由是瀆職。
只可惜恰好撞上南方暴雪,異常氣候,工期本就要被迫停工。
老周藉著這個由頭髮難周恪,居心不純,“老大,你肚子裏那點斤兩的壞水,以為我看不出來?”
“你以為我怕嗎?”
“當真過火了,老子頭一個把你開了。”
開吧。周恪還當真無所畏懼,或者該說,他有恃無恐。
外人皆知周氏到周孟欽這一代,人丁單薄,膝下只得兩個子:小的如今還在國外求學,又是個外室子,短期內難有作為;大的自二十起跟在父親身後料理商務,包括旗下園林、地產、石油化工以及餐飲業。
十來年的砥礪可不是虛的。這小子在才幹與脾性方面原就襲他老頭,如今十年磨一劍,早就不同凡響了,老周逢人也又笑又恨,我那是在養兒子嗎,是養虎為患呀。
周孟欽捨不得這麼個好苗子,一來是周恪的確有能耐;
二來,他同宗幾個兄弟也在覬覦老爺子的祖業。如此局面里,也只有先把繼承人的贏面握緊了,好過被壓在下風。
豈料這廝你越縱容他越得寸進尺。光說先前司機那事,周孟欽都不想提了,提起就窩火,那老何原是祁瑞老婆的娘家人,年輕時在廠子裏傷了肺,干不得重活,被梁賽君好說歹說,才送到這裏得了個開車的閑職。
周恪原還答應得好好地,不出三個月,就揀個錯處把人開了。
對外只說老何不得力。周孟欽也曉得,什麼不得力,就是嫌他是梁姨安插過來的人。
當然,那事周恪倒也留了情面,與其說開掉老何,不如說是發落他去坐冷板凳。
老何結算交割前,周恪特地幫他詢了泰州石油分廠,說那裏的車間正缺保安經理,工作量也不大,薪資不比司機低。“你不說你兒子也賦閑在家嗎,乾脆一道去,凡事也互相有個照應。”
老何明面上對周總感激涕零,背地裏罵罵咧咧呢。壞話也傳到了周恪耳中,沒別的,無外乎罵他資本家嘴臉:打個巴掌又喂個甜棗。
周某人不怒反笑,也問秦洛,我餵過你甜棗嗎?
秦洛面無表情,“周總的棗子並不甜。”
即便它油光可鑒地裹着蜜,剝開來就明了了,內里從來是壞透的。
*
工程糾紛的問題遺留到今天,就剩下一個官司沒打完。
以及指標延期,政府那頭派人來接洽,表示再不復工就算違約,承包方得另尋高明。
一伙人來得氣勢洶洶,架勢也很決斷。周恪趕來公司后倒是不急,先把人穩住了,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即刻又擇出那為首的人出來單談。
當著對方面給市園林局的於主任去了電話,後者的父親從前和姚老先生在部隊裏是同個編製,兩家人交情甚篤。
總之,周恪也沒贅言許多,“事就這麼個事,分包方捅了點簍子,殃及了我們,但你也曉得,近幾十年市區的園林工程都是我們乾亨在做,當真換團隊接手,經驗和質量方面很難保證。”
對面人聽完,讓他把電話交給那約談人。
三方這麼一轉手,各得其所,風波暫且也就了了。送政府的人離開前,周恪還承諾,最遲十月必會復工,不敢有絲毫懈怠。
秦洛反問老闆,這償了一樁人情,又欠下新一樁,值還是不值呢?
周恪無謂地笑笑,把煙從唇際里摘下來,夾在指間去揉揉額角,乏了,忙一天了。他要去辦公室里歇一覺,託付秦洛任是天要塌下來,都別打攪。
秦洛說:“現在不是天塌不塌的問題,是人就等在樓下,見不到你不肯走。”
“什麼人?”
“陳小姐。”
話音甫落,周恪目光從秦洛肩頭堪堪錯開,就望見電梯那頭的身影。
有人面色一沉,煙頭就手在滅煙處掐了,一歪頭,示意那人到辦公室來。
二人一前一後地進里,不等周恪在桌案后坐穩,他首先警告對方,“下回你要找我先來電話,不可以貿然來公司,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几案上擱置的一瓶芍藥零落了花瓣。他鬆鬆領帶,抱臂坐進椅子裏,再問那人,“說吧,什麼事?”
窗明几淨的光影里,直到那人小心地坐下來,坐到對面,某人才得以好好端詳她的臉。
陳意再開口了,說我此番來找周總是有個不情之請,“上回經濟公司幫我投的兩個小樣,製作人收到后就沒消息了。結果不出半個月,對方旗下一位藝人出的新歌調子就和我的創意撞了八成。”
“你的意思是他們剽竊你。”
“那你不情之請到我這裏,我又有什麼法子呢?”周恪奚落地笑,他在圈子裏又沒人脈。
“你回去罷。”
時下五點半,陳意滿打滿算在樓下蹲了三個鐘頭,她不甘心落空而返。
目光楚楚地一抬,乾脆和他打感情牌,“我記得您之前說過的,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您。”
才說完,被那人的眼神駭得低回了頭。
緊張之際,又恍惚地聽他道,“頭抬起來。”
陳意很茫然,以至於有人直接伸手過來,控住她下頜,她才被迫地仰首來匯他目光。
周恪皮笑肉不笑地浮浮唇角,手掌蓋住她人中以下,好像手裏把玩着什麼袖珍品,不盡人意的地方,他得人為地遮蓋,也道,“這樣才對。”
“什麼這樣才對?”
“沒什麼。”周恪意興闌珊地一撒手,打發她回去罷,你的請求我記下了,回頭我想想辦法。
只一點,以後再有類似情況不許來公司。
陳意問他,那去哪找到您呢?
要走的人站在門口,如假包換的眉與眼,在朦朦光線里。周恪晃了晃神才移回視線,
“晚點我讓秘書給你發地址。”
料理完這頭,周恪才徹底獲釋般地棲息下精神,像靴子落了地。
他從懷裏掏出手機來,微信問必齊,到家沒?
先頭都給忙忘了,老唐回公司也沒給他復個命。總之,這些年從來如此,周某人彷彿一個苦口婆心的老家長,回回他不先開口,她也從不會主動報備,哪怕是簡簡單單一句:到家了,請放心。
眼下亦然。他在這邊等得快睡著了,對面才終於回信:
嗯。
周恪即刻一個白眼給屏幕,反手想將她備註改成“白眼狼”,
結果必齊又補了一句:
謝謝你的葯,還有送我回來。
[謝謝老闆]那個表情包是微信系統自帶的,很是狗腿的一個動圖。
有人又嗤又笑,心下卻是滿意的,備註還維持原樣的“荸薺”,隨即丟開手機,和衣而睡。
——
夢裏深沉沉地拖拽着身子下墜,墜到濕漉的江南雨天裏,墜到敝舊的微塵間。
兩重汗綿綿地覆著身軀。他雙手撈起她的臉,可是後者始終掙扎,也說不可以,這一躲閃,掣動得落在他手裏的衣襟盡數撕裂……
那桌角的碗盞蓋也啪地落地,觸地開花。
到此,夢裏的人忍不了了,他打橫抱起她欺身而上,烈烈氣息拂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只有夢裏人知曉。
“施必齊,我等這天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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