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
又兩日過去,皇後有喜的消息終於如顧鸞所料傳了開來,闔宮同賀,宮人們俱有厚賞,御前的賞賜自也少不了。
這份厚賞令御前上下一團喜氣,人人臉上都掛着笑。顧鸞卻笑不起來,因為她又病了。
她自半夜開始周身發冷,後來又發熱。待得天明,只好托方鸞歌幫她告了假。柳宜點了頭,給她傳了醫女,又囑咐方鸞歌好生照顧她。方鸞歌給她灌了一大碗湯藥下去,她發了好一陣汗,頭腦才清醒了些。
臨近晌午,顧鸞躺得累了,便坐起來,靠着軟枕想事。
方鸞歌央人給她熬了粥,端着粥碗坐在床邊邊吹涼邊嘆氣:“你這身子也太弱了,咱們來御前一個月你就病了兩回。要我說,不妨回頭使錢請個太醫好好給你看看,問問怎麼調養?”
顧鸞沒聽進去,思緒百轉,雙眸望着身邊的窗。
她上一次生病只道是風寒,看癥狀也確只是風寒,便未多心,養好了也就罷了。
可這才過了幾天,又這麼來了一回,她不得不添個心眼兒。
說到底,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多麼體弱的人,十幾歲時更是身子最好的時候。
上輩子的這會兒她正在尚宮局熬資歷,剛進宮的小宮女什麼都要干,她都沒怎麼生病。如今在御前吃得好穿得好,臟活累活又都落不到她手上,她反倒一場接一場的生病?
顧鸞反覆揣摩,愈發覺得不會是巧合。
那若不是巧合……
顧鸞思來想去,現下會這麼折騰她的,除了倪玉鸞也沒有別人了。雖然楚稷已有幾位後宮嬪妃,但倪玉鸞行事張揚,在嬪妃們眼裏指不准她們兩個誰更得臉,倘是她們下手,沒道理倪玉鸞沒事,只她一個人倒霉兩回。
同時,倪玉鸞也最有下手的機會。她就住在隔壁,常來走動,用膳更是去東邊的那方廳里與眾人一起。沒人能千年防賊,她只消有片刻的疏忽,倪玉鸞就能對她下手。
顧鸞想下去,越想越后怕。
兩回都是生病,這是沒下狠手,萬一下次直接來一劑砒|霜呢?
顧鸞盤算着,心覺這般下去不是個事兒,可若要求個了結,卻也不好了結。
上輩子她在御前那麼多年都沒人這樣算計過她,一則是“年事已高”,身份再尊貴也就是個掌事女官;二則她當時自己大權在握,如若出了這樣的事,自可雷厲風行地一查到底。
可現下,大權不在她手裏。她不好去查,暗中較量反容易讓自己落下把柄。
顧鸞靠着軟枕想了一會兒,病中的疲憊就又涌了上來,她閉上了眼睛。
坦言說,宮闈鬥爭她並不算拿手。她雖是已在宮中待了一輩子,但也不過是當了一輩子的女官,現下倪玉鸞擺出這後宮爭寵的架勢來對付她,她還真有點不適應。
但,後宮爭寵的伎倆她雖然不熟,宮中的生存之道她卻還是知道的。
皇宮這個地方,最忌風頭太盛,所謂樹大招風。
會守拙的人才聰明。
再有就是,物極必反。
倪玉鸞每每侍駕,總要駛出渾身解數極盡討好之事。御前早已有不少人覺得她用力過猛,宜姑姑便是其中之一。
楚稷眼下置身其中,或許暫且能安然享受幾分,但她若天長日久地這樣做下去,總歸是讓人膩味的。
以楚稷的脾氣原也不喜歡這樣的人。
她不妨給倪玉鸞個機會,將事情做到極致。
顧鸞於是暗地裏好生“作死”了一陣子。方鸞歌每每端葯給她,若待在她身邊她就喝,若有事出去,她扭頭就偷偷到了;夜裏睡覺偷偷蹬了被子凍着自己,臨近天明再蓋好假裝無事;碰上沐浴時,她又咬着牙,狠心地兜頭澆一盆冷水下去,直凍得齒間打顫。
如此一來,病情當然反反覆復,總好不了。
為著聖體康健,御前的規矩向來最是嚴格,宮人們若生了病,痊癒了都還要再養上一兩天才能進殿,免得把病氣過給皇帝。她這般纏綿病榻的,自是一步都進不了紫宸殿了。
果然,顧鸞沒過多久就聽說,倪玉鸞最近愈發地春風得意了。
方鸞歌原就看不慣倪玉鸞那副樣子,見她得意自然生氣。七月三十這天,她盛好飯端進屋,顧鸞一眼就看出她臉色鐵青,不及問上一句,方鸞歌伸腳把門踢上,就指着隔壁罵了起來:“有完沒完!日日炫夜夜炫,三句不離皇上!什麼都要提一句是皇上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已經進了後宮了呢!”
顧鸞躺在被子裏,聽言笑笑:“由着她說去好了,這不也沒進後宮么?”
“嘁。”方鸞歌冷聲,眉心緊鎖着,坐到床邊接着抱怨,“你是不知她張揚成什麼樣子!前些日子有幾塊新的玉牌送到御前,皇上原說拿去後宮分一分,可數量不少,就又隨手給了宜姑姑兩塊,也給了她一塊。結果你猜怎麼著?這幾日都沒見宜姑姑戴過,唯有她,日日戴在顯眼處。”
方鸞歌禁不住輕笑一聲:“偏那東西水頭着實是好,宮人身上輕易見不着的,弄得誰瞧見都禁不住要贊一句是好東西。你猜猜她都是什麼反應?”
顧鸞眼底含着笑,垂眸:“以她的性子,必是要假客氣真炫耀一番,最後落在‘是皇上賞的’這句上了?”
“可不就是!”方鸞歌撇嘴,“也不想想后宮裏用的東西她日日戴在身上合不合適。”
顧鸞一哂,眼帘低下去:“什麼規矩也大不過皇上。如今這東西是皇上親賞的,旁人還能說她不能戴么?”
她拿這話哄着方鸞歌,自己心裏卻竊笑起來。
依她對楚稷的了解,楚稷見了倪玉鸞這樣,應也是會氣不順的。
他待手底下的宮人向來很好,賞賜起來都很大方。有些宮人們不該用的東西他也會賞下來,因為他多少對宮裏、民間的那些貓膩心裏有數,知道宮人們便是不能用這些東西也可以拿去換錢、抑或逢年過節用作與嬪妃走動的賀禮。
而御前宮人們也都是人精,凡不妥當的東西都不會拿出來瞎戴。就連顧鸞、張俊這般身份不凡的宮人,也都是在年紀大了積威厚重之時才敢戴一戴這些一瞧就貴氣的東西,旁人都是將聖恩記在心裏,多年來相安無事。
這一回,偏偏冒出來一個倪玉鸞。
她本就性子張揚,到御前的時日也短,眼皮子也淺。得了厚賞一心想要炫耀,說戴就戴了,偏偏還是皇上親賞的東西,別人都不好多嘴。
就連楚稷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他自己親手賞下去的玉牌,張口去說“摘了不許用”,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哼,就且讓他懊惱一陣子吧!
——顧鸞賭氣地想。
她自知這氣來得沒道理。她一心一意地喜歡他,是因上輩子二十多年的情分,自不能要求現下十七歲的他不許喜歡別人。
所以她雖然着惱於他待倪玉鸞這樣好,也並不想做什麼出格的事。
……但心裏悄悄地賭個氣再暗搓搓地看個熱鬧,還是可以的嘛!
.
紫宸殿裏,倪玉鸞再度上前換茶,楚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奏章上挪開,自她裙擺的玉牌上一掃而過。
沒眼色。
他心裏長嘆。
也不知該說倪氏沒眼色還是他自己沒眼色。
那日玉牌呈進來的時候,倪氏就在旁邊,只瞧了一眼眼睛便亮了,止不住地誇這東西好看。
他其實沒覺得這是多好的東西。雖說水頭上乘,但工藝一般,尚工局常制新的送來,是給後宮戴着玩的。
或許正因心裏不覺得這東西多麼要緊,他見倪氏喜歡,就隨口讓她挑了一塊。
沒想到她會這樣日日戴着不離身。
他怎的就忘了她素來行事張揚呢……
楚稷暗自搖一搖頭,吁了口氣,想起另一個人來。
她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晃就讓他神思凝滯。
楚稷忍不住問:“顧鸞病還沒好?”
“沒有。”柳宜上前答話,“說是病情反覆。奴婢去看過幾回,確是時好時不好的,且先讓她養着吧。”
楚稷眉心微蹙:“太醫去看過了?”
“也看過了。”柳宜垂着首,頓了頓,“皇上若是擔心,不如去……”
不及她說完,楚稷緊鎖着眉頭瞪過來。柳宜一愣,只好閉口。
明明自己喜歡得不行,瞪我幹什麼!
柳宜心下揶揄。
心裏喜歡,卻不肯承認,還不許別人說,好像多丟人似的。
其實有什麼丟人的?本就是春心萌動的年紀嘛。
柳宜眼睛一轉,察言觀色地提議:“奴婢着人專門備些合口的吃食給她?人在病中胃口差,不合口更不願多吃。長此以往身子更弱,更要養不好了。”
“好。”楚稷脫口而出。
言罷覺得自己應得太快,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跟着又道:“讓御膳房去辦吧。尚食局離得遠,姑姑走一趟也辛苦。”
“諾。”柳宜福身。
她臉上沉肅地應着“諾”,心裏生硬地一聲“呵”。
自己奶大的孩子自己心裏最清楚!
什麼“姑姑走一趟也辛苦”?怕飯菜端過來會涼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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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宜:呵,想照顧媳婦推我出來說事是吧?我今晚就站角樓上大喇叭廣播楚顧CP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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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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