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年曉泉提前回國的原因,是丈夫容緒的表妹即將舉行婚禮。

容緒父母早年去世的突然,留下他一個獨子,弱不禁風,年少懵懂,家中錢財被人散盡之後,就被老家的姑姑接去了南方小城生活。

姑姑是很尋常的姑姑,血緣濃度不高,思想覺悟比較一般。

這位姑姑當年對於嫁進容家的年曉泉意見不小,婚禮途中,遇見前來鬧事的白宴,老人家羊癲瘋驟發,意見一時更是變為了驚嚇,明裡暗裏帶着些打量,彷彿自己風光霽月的侄子一夜之間被鬼迷了心竅,三觀審美雙雙出軌,青/天白日裏往酒店一站,頭上一頂綠檐大帽,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一片春意盎然。

容緒與自己這位姑姑感情說不上深厚,婚後第二個月,他就帶着年曉泉回了潭城生活,之後幾年,逢年過節問候,大病小痛打錢。

上月,他與好友在東京合辦的奢侈品店開張,年曉泉帶着女兒過去探望。一家人他國重逢,躺在一起,難得有點兒濃情蜜意的意思,只可惜這溫馨的時刻沒持續多久。第四天,容緒那位剛剛做完闌尾手術的姑姑就從國內傳來了“噩耗”,打着長途電話訴苦,開口氣弱體虛,彷彿手術途中不幸走失了一個腎,仔細再一解釋,才知道原來是傷口感染,住在醫院一時下不了地,而她女兒的婚禮不日就要舉行,在這樣至關緊要的時刻,一家人商議許久,紛紛決定讓年曉泉這位表嫂代為出面,幫着家裏操勞一二。

年曉泉對待容緒的家人向來寬和,加上她大學時也曾與容緒這位表妹有過同窗之誼,此時接到這通電話,思考一陣,倒是沒拒絕,點頭答應下來。

容緒興許是知道自己這位姑姑的性子,把年曉泉與女兒送去機場,臨走前,不忘嚴肅囑咐道:“如果姑姑那邊缺了錢,就讓她打我電話,你不要偷偷墊上。媛媛這幾天晚上有些踢被子,你感冒了,也不要總親她。”

女兒容媛今年三歲多一點,因為出生時早產,體質不大好。

容緒看着她一點點長大,手把手教導,實打實的疼愛,感情深厚勝似許多親生父女。

年曉泉笑着點頭答好,抱着女兒上了飛機,一覺睡到落地,等離開機場,坐上回市區的大巴,時間已過中午十二點。

母女兩半路打了個盹,快到家時,被好友程茜打來的電話吵醒,接通之後,耳邊傳來一陣鬼哭狼嚎,聽上去凄慘極了。

程茜跟年曉泉認識多年,兩人都從茗橋鎮來,剛創業時一起做美髮,有過同甘共苦的日子。

程茜婚後沒有再工作,回歸家庭,圍着丈夫孩子打轉,整日裏苦做優雅端莊,三句話帶一個英文單詞,四聲笑里夾一嗓子美聲,如果你膽敢在她面前放出一個響屁,那她就敢瞪着牛大的眼睛在你面前就地暈倒。

年曉泉這些年習慣了程茜的體面,少有見到她這樣情緒崩塌的時候,所以此時舉着手裏的電話,她手足無措,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等母女兩回到家,年曉泉把睡着的容媛交給保姆,自己在浴室洗了個澡,終於換完一身清爽的衣服出來,重新出門,開車去了城南的金鑼巷,在巷子口的小超市外見着程茜,走上去,望着她五個多月的肚子,嘆一口氣說道:“離婚不是兒戲,你男人這個前妻畢竟也不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

程茜垂着腦袋不說話,嘴裏雖然依舊哭哭啼啼,但情緒已經沒有電話里那樣激動,或許是人到了大馬路上,眾目睽睽之下,發揮畢竟有限。

她很是憂鬱地吸了吸鼻子,一邊往巷子裏走,一邊拉着年曉泉傾訴:“我知道,我現在心裏亂的很,只想找個人說一說話。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沒有主心骨了。”

程茜這話說得楚楚可憐,氣質好似菟絲花一朵,可就在四年前,她也是能手拿菜刀、追着白宴砍上好幾里的風流人物,只可惜如今英雄氣短,持刀的俠士一朝耽溺愛情,婚姻的瑣碎把她變成了這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兩人一路無話,手挨着手,肩靠着肩,只能慢慢踱着步子往“老楊理髮店”那頭走,一路上遇見不少上前打招呼的人,都是曾經照顧過年曉泉的街坊鄰居,有一陣時間沒見到她,很是熱心的過來問她的近況。

年曉泉不是土生土長的潭城姑娘,但她在這裏打拚多年,金鑼巷對於她這個外地人而言,也已經算是半個娘家。

當年年曉泉進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這家“老楊理髮店”做學徒。

“老楊理髮店”那時還不叫這個名兒,它甚至沒有招牌,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只有一個大門朝西開。

客人來了得等座,人來人往多是熟客。店裏提供泡了茶的印花搪瓷杯,偶爾也有花生米,一屋子街坊鄰居聊起天來,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天南地北,輕不牽涉各自短褲內衣的顏色,重不問候對方記憶中兇悍的老母親,家國天下事,話頭一起,總能得到兩句附和,似乎在這裏,不管是批判誰家不愛洗碗的老頭,還是同情哪個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的國家,都會顯得很有參考性。

“老楊理髮店”那時的店主老楊是這一片街區的剪頭技術骨幹。

老楊平時喜歡分析國際形勢,偶爾也下象棋,年過七十收了年曉泉這麼個徒弟,就又多了個跟人炫耀自己“後繼有人”的樂子。

他的妻子鄭老太太是當年把年曉泉從車站撿回來的人。

鄭老太太年輕時是工人,一輩子熱愛勞動,嫁給老楊之後,成了金鑼巷的風紀檢查員以及吵架委員會會長。

老太太在金鑼巷江湖地位頗高,一片街區的婚喪嫁娶都與她有關,前後忙碌幾十年,男同志見到她下意識都要摟緊褲腰帶,如果不是後來查出惡性腫瘤,她不得不退出江湖,年曉泉興許還能被她培養得更像樣一點。

年曉泉跟着老太太來金鑼巷時剛滿十七。

老太太把她當半個孫女養活,一個月開出工資六百多,包吃包住。

年曉泉住的地方在小店樓上,一間五六平米的雜物間,左邊一張木板單人床,右邊一張樟木小桌,推開窗是後巷豆腐西施的吆喝,關上窗是對門小姑娘練習二胡的靡靡之音,間或帶上幾聲小夫妻的爭吵,抑揚頓挫,是夾雜英文的。

那時候首都北城正要舉辦奧運會,潭城作為省會城市,居民的學習熱情也分外高漲,大家為表現自己的博學好客,吵起架來,也都很負責的懂得加上兩句鳥語。

老楊兩口子鳥語說的不好,所以就時常需要向高中畢業的年曉泉請教。祖孫仨到了晚上,圍着餐桌抬頭看,電視裏放的是歌舞昇平的新聞聯播,桌上擺的是紅泥火爐的家常菜色,打眼一望,就像一家人一樣。

年曉泉跟老兩口住了小半年,個子又往上沖了三四厘米,十七歲的姑娘,身高直逼一米七三。

老楊對自己這個關門弟子很是看重,傾囊相授。

直到第二年入夏,鄭老太太病情惡化,他才不得不離開潭城、帶着妻子去了北城治病。

老楊走之前關掉理髮店,把年曉泉很是鄭重地交到了兒子小楊手裏。

小楊四十來歲,子承父業,也給人剪頭。

但他工作的地方可比金鑼巷洋氣多了——在城北一家高檔美髮會所。

會所不是能讓人放肆的地方,那裏不提供泡了茶的老搪瓷茶杯,也沒有人高聲聊天,上那兒剪頭的客人一般叫做消費者,剪頭的師傅也並不叫師傅,端莊一點喊老師,親切一點叫托尼。

楊托尼早些年去過海外,回國時娶來一位日本媳婦,個矮頭圓,胸大如斗,老楊和鄭老太太將這位兒媳視作洪水猛獸,三人梗着脖子大吵一架,之後來往漸少,只剩下些年節假日的疏離問候。

鄭老太太沒看完自己心心念念的奧運會就走了,她去世后的第三年,老楊也跟着離開。

楊托尼送走兩位老人,決定跟着妻子去日本生活。

那時潭城的房價還不高,年曉泉知道他沒有再回來的意思,便借錢把“老楊理髮店”收過來,在外面掛了個招牌,一行字言簡意賅,漂亮大方,算是給老楊當初那一句“後繼有人”,賦予了一個體面的交代。

年曉泉這些年工作忙。

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后,來金鑼巷這邊的次數越發少了,大多數時間都是讓小徒弟趙嫣守着這個小店,只有偶爾順路,或許心情不暢時,才會過來看看,跟還住在這裏的街坊鄰居說一說話。

年曉泉的小徒弟趙嫣也是她從車站撿回來的,跟當年鄭老太太把自己撿回來的情況差不離。

此時,小徒弟正笑嘻嘻地蹲在店門口吃着面,手裏端一不鏽鋼小盆兒,抬頭瞧見迎面走來的年曉泉和程茜,小腿冷不丁一哆嗦,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師傅”,然後眼睛眨巴兩下,打出了一個圓潤的飽嗝。

年曉泉咳嗽幾聲沒說話,只是盯着她看。

小徒弟被她盯得有些心虛,擦了擦嘴巴,便只能傻笑起來:“師傅,您就回國了啊,怎麼樣,東京好玩嗎?跟國內的城市區別大嗎,我聽說,那裏賣小黃/片都是不違法的,這是真的嗎?”

這話年曉泉沒法接,因為她擔心小徒弟惡向膽邊生,真漂洋過海,去那邊重操舊業。

畢竟,當年她把這姑娘從路邊撿回來時,她就是個賣小黃/片的。

小徒弟沒上過高中,十四歲被村裡人騙進城裏搞傳銷,個頭不高,吃的尤其多,短短半個月,就被組織頭目慧眼識金,憑藉出眾的飯量給人掃地出門。

她於是只能跟着同村的小哥去賣黃/片,效果不佳,次次都能遇着警察,跟吸鐵石似的,業內同行見到她,無不聞風喪膽。

年曉泉看了眼小徒弟碗裏的菜,哼哼兩聲道:“你別跟我弔兒郎當,我剛才路過廖婆婆的小賣部,人家可跟我告狀了,說前巷的林小姐昨天上你這剪頭,你給人家右邊劉海剪禿了一半,現在看着還像一條野生海帶長在大腦門上。”

趙嫣被批評得又打出一個嗝,擺手表示不相信:“不可能,林小姐那西北乾旱地帶的臉,腦門兒上怎麼也長不出野生海帶。”

說完,她見年曉泉又準備伸手來敲自己,立馬屈打成招:“錯了錯了,師傅,我錯了。”臉上表情雖看上去很是誠懇,但語氣里還是帶着些許不服氣:“可這事其實也不能全怪我。真的,師傅,昨天的場面,太熱鬧了。閔主任領着那開發商的白總過來聊拆遷,前呼後擁的,跟拍電影似的,中途李達的兒子跟人秘書打起來,里裡外外圍了好幾層,最後,還是林小姐的狗辛辛苦苦撒了三泡尿才給勸下來。”

年曉泉側頭看過去,手指往她腦門上一推:“人家打架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做手藝活兒的,客人坐下來,再大的熱鬧,你也得踏踏實實幹完再去湊。”

小徒弟一嘟嘴巴,開始委屈上了:“可昨天明明是林小姐自己先跑出去的吶,我追着她取頭上的捲髮棒她還不樂意,硬是嫌我擋着她的視線,她說自己瞧見那開發商老總的臉,就像找到了人生的初戀。”

天可憐見。

林小姐單身七十多年,當年下鄉插隊期間,乃是一號冰清玉潔分子,如果她不幸有個丈夫,孫子都沒有初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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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風大概就這樣,插敘方式,如果喜歡的話,就蹲一蹲吧。

文中角色觀點不代表作者觀點,角色或多或少有點兒缺陷,畢竟人無完人,如果您要實在心裏過不去,我也可以偷偷讓角色改個小名,就叫人民幣吧。

順便排一下雷嘿:

白宴男主,不換。

女主跟男主雙處,但女主一婚丈夫不是男主,這一點介意的請慎入。

女主在事業上比較有心機,不是純善的類型,會主動利用人,這一點介意的也請慎入。

相聲小品文,情節略有誇張,人物略有粗糙,小人物挺多,沒啥理想,就是一地雞毛蒜皮。

以上,誠摯感謝,厚顏筆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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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燙頭年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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