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
天空中飄着細雨,這雨從六點一直下到了現在,綿綿不斷地將大地浸濕,博物館公園裏那幾個打太極的大爺也屈服於這糟糕的天氣,沒有再出現在柳樹下。
張雲房坐在二樓圍欄邊,他與孫大有之間煮着茶,這小子也是個摳門的,無論孫大有嘴怎麼甜他的老白片是一片也沒拿。不過茶香還是從壺裏散開,帶着淡淡的茉莉竹香。細雨打在屋檐上,聲音也很細,層外是煙雨朦朧,倒真是喝茶的好天氣。
孫大有想起了什麼事,急忙去了一樓又趕緊跑了上來,昨天有個機敏的下屬送了些茶點,今天正好配這茶。
恭恭敬敬的給張雲房遞去一個菓子,皮兒酥里脆,是個下茶的好點心。
“小師叔,我師父昨兒怎麼說呀?”孫大有問道,昨天把張雲房送回了屋,張雲房當夜就聯繫山裏的師兄,道門裏講究輩分、論資質,張雲房特地交待了這事他與師兄處理,孫大有自然也沒這個資格去聽。只是過了一夜,這老師侄還是好奇的很。
張雲房咬了口酥,這脆得來掉渣,吃在嘴裏滿口的香,果然城裏的東西怎麼都比山裡好吃。
“你師父問我,在你這呀過得好不好,吃得怎麼樣。”張雲房讓他寬心道:“我說了,你安排的都不錯,讓他空了來市裡玩兩天,帶你畫個五方財神符。”
孫大有笑了起來,他也不是缺錢的人,這張雲房不是在說笑嗎?明着敷衍自己呢。
“小師叔,我你還信不過嗎?”孫大有說道,他在這崗位上摸爬滾打這麼些年,早已是個人精,張雲房這人看似弔兒郎當,但卻是一副不顯山露水的姿態,孫大有原本想着在他身上偷學點本事,可是連一片茶都沒偷着。
張雲房只顧着喝茶,還真是一副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
“小師叔,你就給我說說唄,到底你和我師父說了啥事,和那案子有什麼關係?”孫大有給張雲房換上熱茶。
張雲房腦袋一歪,盯着這快七十歲的大師侄,他師兄眼光他怎麼可能會信不過,只是有些事情孫大有知道的越少,對他來講越安全。
“真想知道?”
“嗯。”孫大有點點頭,他摸着自己花白的頭髮說道:“我退休那年才入的道門,有興遇我師父,如果不是被返聘回來,我估計也在山裏住下了,說到底我還是個放不下凡塵的人。”
張雲房余瞟向孫大有,這大師侄今天怎麼突然感慨上了。
“但就是放不下這凡塵,才想在自己僅有的時間裏,過得精彩一點。”孫大有說著蒼老的臉上露着稚氣:“就算不能經歷那些精彩,能聽小師叔講講,也滿足了。”
張雲房把孫大有遞上來的茶喝下,他下山就是經歷人間百態的,原本不想將孫大有拉扯進來,但凡事總要講個命,如果孫大有真有此心,他說說似乎也無妨。
“死者身體裏發現了符,我自己按着符紋運氣行筆,沒有絲毫感應。”張雲房說道:“只有兩種情況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小師叔賜教。”
“要麼就是這是張假符,隨便一個人瞎畫的。”
孫大有點點頭,符是通天用的,如果沒畫好那肯定是沒有做用的。
“還有呢?”
“我再吃一個。”張雲房又拿來一個酥咬了半口,抹着嘴說道:“要麼,這符不是用通天用的。”
“那還不是沒用。”孫大有覺得這第一點和第二點沒什麼區別。
“不通天,但也可以用。”張雲房看着窗外細雨。
“?”孫大有不明白。
張雲房的聲音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通入幽冥地府中。”
過了中午,雨停了下來,風將天上的雲往東吹着,一塊塊雲黑壓壓的,小塊的往前飛奔,大塊的跑得緩慢,原本初夏的天也感覺涼颼颼的,今年壑市的天氣都覺得有些反常。
卓錦晟帶着莫法醫和他的小徒弟衛霄再次來到悠然居,這次可不是來喝茶的了。
“喲,喝茶嗎?”
張雲房靠在門柱上,看着三位客人,他表情似乎寫着:等你們好久。
“不喝。”卓錦晟垮着臉走進門裏,身上標着一股蜜桃味。
“聽說喝白水送忠告?”莫莉問道。
“送,五十一杯。”張雲房轉身往開水房走去,走起路來弔兒郎當的,跟閃了腰似的。
“行,小衛你喝什麼?”
衛霄看了眼卓錦晟,訕訕一笑:“我也什麼都不喝。”
三人在正中找了個方桌坐下,張雲房把茉莉要的白開水送了上來,熱氣騰騰地擺在女法醫的跟前。
“兩位不喝茶的找我有什麼事呀?”
卓錦晟兩手都放在桌上,像個小學生,他一臉難以開口的模樣,這讓張雲房很想給他開些治便秘的葯。
張雲房又看向衛霄,小夥子腦袋一甩盯着他師傅。
張雲房又只好把目光重新回到卓錦晟那裏,還是很便秘的樣子。
“那讓小道掐指一算……”
“別了。”莫莉按下張雲房的手,說道:“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和卓隊長商量了一下,想聘請你做本次魍魎案的顧問。”
難怪卓錦晟一副大漢嬌羞的模樣,明明昨天還想將自己繩之以法,現在是求着自己幫忙來了?
張雲房摸摸頭頂,頭髮摸久了也不覺得那麼扎手了,他打了個哈欠問道:“有工資嗎?”
“張雲房你現在還是犯罪嫌疑人……”
莫莉一把將卓錦晟按回了板凳上,保持着公務員的職業微笑:“雖然你是犯罪嫌疑人,但這是我和卓隊長私下的決定,工資雖然沒有,但我們肯定可以為你洗清罪名。”
張雲房拍拍手回答道:“好的,成交。”他反正也是在等這個結果,沒必要擺什麼姿態。
“所以關於那個符,你有沒有新的發現?”莫莉問道,這其實是卓錦晟的活兒,她不忘用手肘提醒一下同僚。
卓錦晟瞪了一眼衛霄:“記。”
衛霄拿出紙和筆,委屈巴巴。
“死者體內發現的符,有些不對勁。”張雲房也沒什麼掩蓋的,為死者伸冤也是他的功德。
“具體情況呢?”衛霄拿着筆問道。
張雲房知道他說的這些不一定能做證詞,但他還是說道:“符是一種通天的東西,你們可以理解為文書,畫符的人把自己的心愿寫在符上,上表給相關的神,以達成自己的某種目的,但這符的格式卻不是寫給神的文書。”
“那有五百萬彩票的中獎符嗎?”衛霄確實不知道應該如何記錄了。
張雲房眯着眼勾起此笑着,現在可不像個道士,像只修了千年的狐狸。
“如果想,也要可以有。不過嘛……”張雲房話鋒一轉:“你找人辦事得送禮,更何況找神辦事,如果你一身厚重的功德無需求神這錢也來了,正是因為你無福消受才需要拿東西去交換。”
“那五百萬用什麼去換?”衛霄問道。
“這個嘛,就要看這五百花對你究竟有多重要了。”張雲房伸手扣了扣桌面,問道:“警察小哥哥,你們還問不問的呀?如果你真想要這五百萬,我也可以幫我開壇做法,把你這心意上達天庭。”
衛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都不敢抬頭看卓錦晟,只好把頭又埋了下去。
“所以這符的問題究竟在哪裏,不是寫給神的難道是寫給鬼的。”卓錦晟還是覺得他故弄玄虛。
“可不是寫給鬼的嗎。”張雲房從袖口裏拿出一把小摺扇,輕輕地打開揮動了起來。
卓錦晟沉默了,張雲房也不語,只是眼神偷偷地看着卓錦晟的表情,他其實有些好奇,為什麼卓錦晟會突然改變主意從想捉拿他,到現在想在他這裏尋求幫助,從這男人的面相來看,他連心眉、反耳郭,是一個剛毅且固執的人。
他看着卓錦晟的表情從便秘到舒展,終於帶了一分妥協的意思,他問道:“所以,殺人的人是鬼?”
“不,殺人的是人。”張雲房肯定的回答道:“只是這死去的人,是作為與鬼交易的代價,你可以理解為——祭品。”
“那他想換取什麼?”卓錦晟問道,只要殺人的還是個人,這就是他管的事,就算殺人的真是鬼,那他也要進陰曹地府把他緝拿歸案。
張雲房擺擺頭,他也想知道以人命為祭品究竟是想滿足什麼樣的慾望。
“那你能查到嗎?”莫莉問道,她跟前的水杯已經空了。
“再在這符上做文章怕是不行了。”張雲房也如實說道,確實線索太少,他接着道:“不過我倒是有其它的信息可以告訴你們。”
“是什麼?”卓錦晟問道。
張雲房左手將扇子一合,湊在卓錦晟的鼻尖前,小聲卻清楚的說道:“魍魎下一次動手的時間,在五天之後。”
風停了下來,堆積在一起的雲層也停了下來。
滴答——
一滴雨落下打到屋檐的聲音,接着兩滴、三滴,無數滴,他們落在屋檐上、落在竹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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