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伺候男人上廁所這種事,柳曄在此之前沒有做過,儘管如此,他現在提着一個夜壺站在霍銘邊上,卻半點也沒覺得尷尬。非但自己不尷尬,還想讓霍銘也不尷尬。
“沒關係,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霍銘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柳曄說完后見霍銘沒反應,才突然意識到霍銘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畢竟霍銘看不見,沒瞧見他從床底拿出夜壺,而他又跟他說什麼“生理需要”,唉,太隱晦了。
柳曄一拍腦袋,這回直接問:“要尿嗎?”
這三個字從柳曄嘴巴里說出來就好像在問“吃飯嗎”,提着夜壺的那種問。
霍銘嘴角抖了一下。
“要尿嗎?”柳曄又問了一遍,這回探過頭去,對上霍銘的臉,看向他那雙只有黑暗的眼睛。
霍銘的眼睛其實很好看,細長丹鳳眼,眼尾微微上翹,帶着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神韻,若非失明,柳曄想,那雙眼睛定然會顧盼生輝,有如星光般璀璨。
“看夠了嗎?”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看夠了。”柳曄回道,而話說出口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講了什麼。火燒屁股般地站直身子,他尷尬了:“那、那個你知道我在看你呀?”
霍銘正對着柳曄的方向,聲音像高山上的雪松,泠泠清越,然而聽在柳曄的耳朵里,卻好像隱藏着快要噴出來的怒氣:“你都快懟到我臉上了,我能不知道你在看我嗎?”
柳曄愣了愣,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只不過盯着霍銘看一會兒罷了,他怎麼就冒出要撕了他的怒火。
柳曄屏着呼吸,沒有回話。好一會兒,他突然想到,根據書中某些人的回憶,失明后的霍銘“脾氣暴躁,人人懼怕”,赫然又覺得剛才不是他的錯覺。
“對、對不起……”原來因為霍銘醒來而興奮,現在卻因為霍銘開口而有點緊張,柳曄老老實實道歉。
霍銘一言不發,病房裏頓時沉寂下來。
有點緊張的柳曄覺得一直這樣僵着不好。
他從衛生間出來后,就光着腳丫,現在,他不知不覺用左腳蹭了蹭右腳,接着又數了好一會兒的心跳,終於為了霍銘的健康着想,小心翼翼地開口了:“所以……霍銘,你要尿嗎?”
“……”
柳曄好像和尿幹上了。
沒有理會柳曄,霍銘用左手把床單攥得發皺。
臨死前的記憶極為深刻,他到現在都還記的那大火舔舐肌膚,濃煙嗆入肺腔,以及骨頭都要被熔化的痛苦。他以為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卻沒想到眼睛一閉一睜,他重生了。
只是,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這一回,很不一樣。
他的身體不像前世那樣難受,病房裏也沒有交頭接耳的專家們。
而且他還提前醒了,並沒有高燒不斷,昏昏沉沉。記得前世,他直到三天之後才徹底清醒,並被醫生無情地告知,他顱內感染,很有可能會終生失明。
想到這裏,霍銘右手握了握。右手手背上插着針,因為他的這個動作,針頭繃緊了一下,帶來了微微的痛感。此外,他還感受到冰涼的藥水順着針孔滴入血液,沿着血管一路上爬,弄冷了半個手臂。
這一切都非常真實,又很令人安心。
他確實還活着!
霍銘抿起嘴,努力地隱忍,盡量不讓柳曄察覺到他的異常。
和剛才柳曄坐在他床邊時一樣,他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着要衝過去掐死柳曄,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夠剋制住這股衝動。
他不能着急,好不容易有了重來的機會,他怎麼可以讓那些對不起他的人輕易死去?
只是……
“你怎麼在這裏?”霍銘終於開口,面朝著柳曄沉聲問道。
對啊,柳曄怎麼可能會在這裏?!
“哎?”柳曄愣住,那個夜壺還可笑的拎在手裏。
“你不是去找嚴赫了嗎?”
“什麼?你知道啊?!”柳曄大吃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書中對這件事情的描寫只有一句話:“柳曄在嚴三少出國前,拋下霍銘跑去參加他的告別趴,並向他表白”,因此柳曄自然而然地認為,原主是隱瞞霍銘偷偷溜出鴻雁山莊的,否則,以傳說中霍銘的脾氣,原主怎麼可能跑得出去?
“我為什麼不知道?”霍銘再一次皺起眉頭,“是你親口告訴我,說嚴赫要出國了你想見他一面。你說你喜歡嚴赫,希望我能成全你。”
“啊?啊?!”柳曄腦中空白,驚得倒退一步,“他,啊呸,是我告訴你我喜歡嚴赫,希望你放我出去,成全我見他一面?”
不是吧!
霍銘沒有回答,他那雙沉入死水毫無焦距的盲眼朝着柳曄的方向,一動不動,雙唇緊抿,似乎在思考什麼。
“那你同意了?”
“你就這麼喜歡說廢話?”這一回,霍銘勉強算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不……我的意思是……”柳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他卡殼了,聲音停在他的嗓子眼裏,再也掉不出來。他根本就想不到,霍銘竟然是一個這麼好說話的人。
看來傳言不可信,霍銘失明后的脾氣根本就不壞!就瞧現在,他不好好地跟他講話嗎?沒吼也沒叫。
柳曄連一丟丟的緊張都跑沒了。
坐在床上的霍銘則把頭轉了回去,他越發得疑惑起來,只得將兩世的記憶細細地都回想了一遍。
因為他喜歡男人,所以在那場車禍之後,武藝軒的父親就把柳曄這個養子送了過來,其意思是什麼,再明顯不過。然而他根本就不是那麼隨便的人。他不想留下這個傢伙。偏偏老爺子咽不下這口氣,問他說既然不想要這個傢伙那便是想叫武藝軒過來了?總歸武家得留一個人下來給他出氣。
於是他留下了柳曄。但並不像外界猜測的那樣,他從來就沒有把柳曄當成伺候的男僕,更不可能將他當作暖房的工具。他在三樓,柳曄在二樓,幾天下來基本沒見過幾次面。他原想等他手術復明,老爺子氣消了就把柳曄送回去,誰想到……
前世的這一天,柳曄求他放他出去,說要去見嚴赫一面,他同意了,然後他高燒不斷,顱內感染,終生失明。而柳曄,據說一夜未歸,後來被老爺子趕出霍家,再後來,柳曄跟了霍鋮。
霍銘這麼一對比就知道了,節點就在柳曄去找嚴赫之後,在此之前發生的事情,兩世都是一模一樣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霍銘又問了一遍。
他面無表情正對着柳曄,那張俊臉本該賞心悅目,但看在柳曄眼裏,卻好像審問犯人的警官,嚴肅又帶着威壓。
“我……”柳曄的緊張跑沒了,但現在被霍銘再次這麼一問,莫名其妙又開始發慌。
“我十二點多就回來了。”柳曄腦中飛快地轉了一下,回答道,“那邊沒什麼好玩的。大半夜的,一群男女又喝又鬧,跟瘋子一樣。”
霍銘眉頭動了一下。
“呃……回來后就到看你發燒了,孫先生叫老丁開車送你到醫院。”
霍銘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是你發現我發燒了?”
“是……”柳曄有些遲疑。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心想他不會說錯了什麼吧,沒有原主的記憶,他都不知道原主是怎麼和霍銘相處的。
霍銘沒有說話。
柳曄突然覺得手中的夜壺有千斤重。
“謝謝。”終於,短暫的寧靜之後,霍銘說出了這兩個字,他向柳曄道謝。
“啊,這、這,那個……不用謝。”柳曄萬萬沒想到霍銘居然會向他道謝,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兩個字砸中,人都有些傻了。他抬起左手,摸了摸鼻子,道,“這不是我該做的嗎?本來我就是被送去霍家照顧你的。”
“……”霍銘又沉默了。沒有光的雙目竟然深沉得可怕。
柳曄額上細細冷汗冒出,搞什麼,好像又說錯話了?
“還是謝謝你。”半晌,霍銘總算又開口了,他衝著柳曄的方向點了點頭,算是致謝,只是面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這時候柳曄已經站得兩腳快麻了,他拎起夜壺瞧了瞧,覺得霍銘肯定要撒尿,哪有男人掛着點滴大半夜蘇醒卻不上廁所的道理?就算沒有夜尿的習慣,那麼多藥水掛進體內現在也該排出來了吧。
“你要尿尿嗎?”為了霍銘的健康,柳曄第四次問。
終於,肉眼可見的,霍銘臉部肌肉重重抖了兩下,總算有點表情了。
“不、要!”霍銘一字一句回道。
“啊?”柳曄不信,他勸道,“你真沒必要不好意思,憋尿對身體不好。”
“真、不、需、要!”霍銘開始咬牙。
“這樣啊……”柳曄有點擔心,但瞧霍銘這根本就不想讓他伺候撒尿的樣子,只得彎腰將夜壺放下,“那好吧,”他放棄了,“但是憋不住了一定要叫我!”
霍銘把臉移開,沒再對着柳曄的方向,好像被柳曄一直跟他提撒尿的事氣得不輕。他左手撐着床墊,慢慢地躺下去。
柳曄趕忙上前,一手扶他,一手去拿枕頭,想要幫他把枕頭墊高一點。他的手碰在霍銘肩上。霍銘身子猛地一抖,插着針頭的右手條件反射般地抬起,一拳朝柳曄身上重重揮過去。
柳曄右肩被砸了一拳,吃痛得悶哼一聲,手上自然一松,再沒碰霍銘。只不過,他下一秒立即抓住霍銘的右手,按住:“你幹嘛呢,要打人也不要用這隻手吧,針頭歪了怎麼辦?”
“……”
“好啦,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見心情不好,不怪你,但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吧!”柳曄嘴裏說著,手上沒停,幫霍銘弄好枕頭,然後,再一次扶住他。
這一回,霍銘沒有再打他,只是身子尤為僵硬。霍銘躺了下來。柳曄幫他掖被子。而這個時候,敲門聲突然響起,接着,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小曄!你在裏面嗎?”
柳曄訝然回頭。接着,他又看看霍銘,只見霍銘已經躺好,閉上了眼睛。於是他站直身子,有些緊張地朝門那邊走去。
與此同時,霍銘陡然睜開了眼睛。他什麼都看不見,眼前是他早就習慣的黑暗。
“原來如此,”他自認為找到了真相,不顧右手背上針頭插入血管的刺痛,拳頭緊緊攥起,憤恨得氣息都不太穩,“柳曄也重生了!就重生在他去找嚴赫之後!呵,不知道前世在我死後他究竟遇上了什麼,居然會趕回來救我?演戲是嗎?奉陪到底!我倒想看看這一世他還想耍什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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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
霍銘:演戲誰不會,看誰先暴露。
後來,
霍銘:老婆我錯了,你別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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