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頂

到頂

在包廂外的走廊,蔚然和白朗面對面,她勾着他的食指小幅度地晃晃悠悠,這樣的撒嬌,避開兩家的家長即可,旁人看也就看了。

這一天鬧哄哄地下來,蔚然額前的碎發汗涔涔的,貼在皮膚上。白朗用另一隻手幫她撥弄:“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蔚然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可不是嗎。”

蔚然才不管她年長白朗五歲。姐姐的地位就在於,她想耍威風的時候可以耍威風,她想賣萌的時候也可以賣萌。比如,這會兒她對白朗仰着臉,就活像個等人擼擼毛的貓。

今天這一天,無論是白朗的畢業典禮,還是和余安誠的冤家路窄,對蔚然而言表面上都是好事,但她也有她的心事重重。

白朗選擇了紫山礦業,等於選擇了呂成義。在此之前,白朗有猶豫,但蔚然知道他猶豫的結果只會是留下來。他等了白小婷十二年,大不了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十二年。

儘管他都不知道紫山礦業和呂成義算不算他的線索,留下來,也好過一無所有。

蔚然不怕白朗是個初出茅廬的“採礦的”,也不怕他有郭偉岸或呂成義這樣那樣的靠山,那都是身外之物,她怕只怕白小婷這一顆定時炸彈,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給白朗點兒顏色看看。

相較於被蒙在鼓裏的白朗,蔚然對於白小婷的出現或不出現,都更怕。

再說余安誠。

人這兩隻眼睛啊,是會被“怕什麼來什麼”所左右的,越怕看見什麼,便越會看見什麼。所以余安誠看見的蔚然被人肉,以及緊跟着的他被人肉,並非事實。事實上,這都是蔚然的自導自演。

是蔚然發了幾條僅余安誠可見的朋友圈,偽裝了自己的微博小號被網友們扒出來的假象,讓余安誠看見了她那一篇名為“我是不是被老公的假離婚給套路了”的投稿,看見了蜂擁而至的陌生號碼給她發來的同情、鼓勵,和對她前夫的痛斥。

身為前夫的余安誠當時就慌了,心說這順藤摸瓜還不分分鐘摸到我頭上?

他找蔚然問話,蔚然對他只有四個字:祝你好運。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余安誠的社交賬號、電話和位於百安苑的門牌號相繼被“攻陷”。他並不知道那些惡評、那些對他私隱的了如指掌,和三更半夜沒完沒了的門鈴聲,都是蔚然的一己之力。

對蔚然而言,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沒轍,她不能為了讓余安誠惡有惡報,先把自己的私隱豁出去,更不能利用網友們的同情心。

一切都在按蔚然計劃的發展。

如今的余安誠在家裏,別說開窗戶了,連窗帘都不敢拉開。

聽見手機響,就跟聽見槍響似的。

出了門更是看誰都像要害他,於是誰看他都是賊眉鼠眼,免不了多看兩眼,他就更覺得人家要害他……

在如此的惡性循環下,也就不用蔚然再親力親為了。

就在前兩天,余安誠換了手機號。

他父母回老家了,來中北市這一趟,任誰誰都得說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余安誠把新的手機號告訴父母時,千叮嚀萬囑咐,說千萬千萬別告訴蔚然。父母說我們為什麼要告訴蔚然?難道我們傻?余安誠脫口而出:難道你們不傻?

這親子關係算是回不去了。

夜深人靜,余安誠自己哭了個一把鼻涕一把淚。他人算不如天算,真想不到他會有今天,想不到那個曾經被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認他就像認命一樣的蔚然,有一天會跟他把債一筆筆地討回來。

連本帶利。

就在昨天,蔚然聽說余安誠在百安苑住不下去了。

聽說他把房子掛到房產中介,要賣。

這也差不多是最後一回合了……

在今天之前,蔚然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余安誠了,今天一見,百感交集。他當街吃着涼麵就大蒜,對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出言不遜,令蔚然不得不唏噓他在過去三十年是一步一步才活得人模狗樣,像爬山一樣,但從山上往下滾,快,真快。

蔚然對余安誠沒有心慈手軟一說,有也只有對自己那七年的扼腕。

這便是白朗所說的“多愁善感”。

趁四下無人,蔚然踮腳,以2倍速在白朗兩側的臉頰上親了好幾口:“我真的……真的到頂了。”

白朗隨便蔚然親,只因為思考而微微皺了眉:“什麼叫到頂?”

“就是這日子過得啊,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確定?”

蔚然整個人貼着白朗躥躥躂躂的:“你有異議?”

白朗用手背抹了一下臉:“你先等一下。你說出來抱抱,我才跟你出來的。你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有服務員路過,蔚然退開:“嘁,小氣。回去了。”

看服務員走遠了,再看蔚然轉身要走,白朗將手伸到她腦後,不費吹灰之力將她轉回來,俯身親下去,雖然礙於是公共場合,不能太肆無忌憚,但這兩秒鐘總比她對他那幾下“三腳貓工夫”要結結實實得多。

“有沒有更好?”白朗問蔚然。

蔚然飄乎乎地:“什麼?”

“你不是說到頂了,不能更好了嗎?”白朗豁出去不要臉了,“可我覺得我每親你一次都還能再加分。”

這蔚然還怎麼多愁傷感啊?光剩下表情包了——笑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兩家人這頓飯吃了個其樂融融。

歸根結底,無論是邵梅,還是郭偉岸和馬嘉麗,都不曾把孩子當商品一樣去比較自己和對方的價值。邵梅覺得白朗從七年前便是蔚然的英雄,這就夠了。而郭偉岸和馬嘉麗覺得蔚然從七年前便是唯一一個能讓叛逆的白朗變得溫順……或者更叛逆的人,這就夠了。

中途,邵梅去洗手間,使眼色叫上了蔚然。

邵梅掉眼淚:“高興!媽太高興了。”

身為一個母親,邵梅不會覺得自己的女兒配不上誰,永遠不會,所以她以己度人,能理解郭偉岸和馬嘉麗免不了會覺得蔚然配不上他們的兒子,真的能理解。所以,她“帶”大家看余安誠的笑話,是她有意而為之。

不然,她大可以在他們走進包廂時,若無其事。

但她偏要讓他們看看余安誠的落魄相,更是讓所有人直視蔚然曾過有一段失敗的婚姻。

畢竟,過關斬將的第一步只能是直視。

令邵梅欣慰的是,郭偉岸和馬嘉麗對她們母女別說貶了,連一句明褒暗貶都沒有,從頭到尾地明褒,甚至說沒有蔚然,就沒有他們這個完整的家?還有風鈴那小(胖)丫頭,對蔚然一口一個嫂子,惹得馬嘉麗說她:“你少佔姐姐便宜,你哥要走到那一步還且得加加油呢!”

這大大超出了邵梅的預期。

以至於她等不及吃完這頓飯,便將蔚然叫出來哭一哭了。

她泣不成聲:“然然,媽什麼都沒有。他們要是虧待你,我……我只能跟他們拚命。”

沒錯,邵梅今天是抱着一顆拚命的心來的。

蔚然給邵梅擦眼淚:“快別哭了,您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蔚然習慣了邵梅的大殺四方,對這個越來越不堪一擊的母親是陌生的,陌生到毫無招架之力。她覺得老天爺要把虧欠她的母愛一股腦兒還給她了。她覺得她那一句“到頂”就是個flag,為了不辜負母親,她也得到頂。

吃完飯,白朗和蔚然回到他們曾“合租”的地方。

對於未婚同居這件事,兩家家長的立場一致且……開放。關鍵是他們都覺得倆孩子加一塊兒都年過半百了,更是好事多磨才走到今天,那還不早就生米煮成熟飯了?尤其是邵梅,她是盼着生米煮成熟飯的。因為她知道她的孩子跟別人不一樣。

別人是先認對人,再煮飯。

蔚然是煮了飯,也就代表認對了人了。

沒人知道,蔚然和白朗至今“清清白白”。

倆孩子冤啊,都沒處澄清去,因為無人在意啊無人在意……

但這一晚也許、可能、大概會有不同?

蔚然洗澡的時候,白朗一直在看今天的照片,包括蔚然、宋依人、遠樹和董露珠搞出來的令人哭笑不得的“應援”,和令人更哭笑不得的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雖然照片中的他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尬笑,但這會兒再回味,真香。

然後,白朗看到了照片角落裏的呂成義。

當然,那一刻他也不知道那是呂成義,只能說是直覺或猜測。畢竟基因這東西既是科學,又是玄學。他就是覺得他白朗的帥法,和這個虛到連眉眼都看不清的中年男人的帥法,像是同一種帥法。

俗稱遺傳。

當即,白朗致電了許年:“呂董在哪?”

“你這個問題還要問多少遍?”許年沒冤枉白朗,白朗的確是隔三差五就問他一遍,類似於有棗沒棗打三杆子試試。

“他什麼時候回來?”

“嗯?”

“好的,我知道了。”白朗掛斷了電話。

留下許年在電話另一端一頭霧水:他知道了?他知道什麼了?

白朗從新聞里知道呂成義一周前去了歐洲,也知道許年對呂成義忠心耿耿,問是問不出個所以然的,但就憑許年這一聲遲疑的“嗯”,他放手一搏大可以猜一猜呂成義回來了,此時此刻就在中北市。

白朗的目光落回照片上,稍後,看了看時間。

蔚然這個澡……未免也洗太久了?

關鍵是水聲早就停了。

“蔚然?”白朗喚了一聲。

傳來廁所門被打開的聲音,接着是蔚然拖拖踏踏的腳步聲。白朗的目光便再度落回照片上,直到蔚然從拐角處只探出頭來:“話說……我還沒送你畢業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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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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