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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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堅合眾國東南角上有一個臘腸狀的半島,是佛羅里達州。夏坤彷彿記得有一部電影叫《淚灑佛羅里達》,那故事看來就發生在這裏。該州北連美國本土,南銜佛羅里達海峽,西接墨西哥灣,東臨大西洋。奧蘭多市便是該州腰際處毗鄰大西洋的一顆璀璨的明珠。
飛機到達奧蘭多時已經入夜。臨空下望,真如一片神話般的彩珠閃爍的燈的海洋。學術會議便在這兒的希爾頓飯店舉行。來自中國和美、英、德、日、意、法、奧地利、土耳其、墨西哥等數十個國家的學者會聚一堂。中國大陸連夏坤有5位代表,均為大會發言。台灣有3名代表,1名大會發言,另2名牆報展示,發言一律要求用英語。
儘管與會者眾,夏坤初到時卻有一種孤獨陌生感。與陸續到來的大陸和台灣的代表相識之後,心境才豁然開朗。大陸的另4位代表分別來自北京、上海和西安。一相遇,便有家鄉人的格外親切感。台灣的代表分別來自台北、台中和高雄,都是黃皮膚,都是龍的傳人,又有學術上的相通,自有一種親近和感慨。
大會主席十分地肥胖,見着他便使人想起在電視上見過的相撲運動員來。他總是面帶微笑,談吐幽默。他很欣賞夏坤的那篇學術論文,與他單獨照了相,也和中國代表合了影。夏坤擔心着他的走路活動十分困難,交談中才知道,他這位外科教授有時一天要做十多台手術,令人驚嘆。
會議的開幕式由大會主席致了數分鐘的開幕詞,接着便是大會發言。每人發言15分鐘,前8位發言完畢后,全部上台接受提問。而後休息,喝咖啡,看展示的交流牆報和廠家的展品。之後又接着發言。會場內的唯一飲料是冰水,要喝自己倒。會議安排的最後一名代表發言、提問完畢后,會議即宣告閉幕。沒有多餘的話,開得有序而緊湊。
令夏坤有些緊張的是大會發言,然而,這一關必須得過。他的文章已編入會議論文集,鉛印的會議日程安排書上已排定了每一位發言者的發言日期和具體時間。會議每天都準時開會。
第三天上午的第六名是夏坤他提前20分鐘到達會場。會場工作人員是一位金髮碧眼的小夥子,他看了他的發言名次,朝他一笑,給了他兩盤幻燈片盒,在盒上貼了“6”的不幹膠字樣。囑他自己裝好幻燈片,到試片機上自行試放。試放畢,夏坤交給了他,而後,便入座聽別人發言和準備上台發言了。會議有三台轉盤式幻燈機、一台投影儀、兩台試片機,而幻燈片盒卻有數十個。緊張忙碌而有序。這使夏坤聯想到國內的大的全國性會議,常常是準備的幻燈片盒太少,當然,這也與幻燈機廠或商店少有提供專售片盒有關。常常是一位代表發言完畢才趕裝另一位代表的片子,根本無試機的可能,故而時有錯片、倒片、漏片現象。這一點,倒是值得學習的。
一位德國代表發言了,兩個屏幕上,一邊放的是德意志國度的山水風光,一邊放的是交流的學術論文及圖像,令夏坤新奇而又不解。新奇的是那些山水風光確實誘人,不解的是這不會沖淡發言內容嗎?也許,他是想引起與會者的格外注意吧。會議受益匪淺,發言者們的幻燈片製作尤為上乘,內容實屬國際水平。夏坤覺得,我們必須緊步跟上。又想,從我國醫學的診斷、治療水平來看,也接近甚至超過國際水平,而差的是一些先進的醫療設備、儀器不能很快跟上,一旦我國的綜合國力大大提高之後,這問題可以迎刃而解。
大會主持人宣佈夏坤上去發言。他一陣緊張走到台上,站定后,倒覺平靜下來,開始了發言。幻燈片首放了醫院大樓,片尾放了山城夜景,也算是一次宣傳吧。
他回到座位時,心撲撲跳。他身邊的台灣的孫主任對他點頭微笑。夏坤說,我的英語不標準。孫主任說,可以。還說日本、德國的發言者也不標準。這沒有什麼,不是講的本國語言嘛。美國人用中文發言,也不會十分標準。他這一說,夏坤的心開始穩實。另一位台灣代表用夏坤的相機為他拍了發言的照片,這很珍貴。唯遺憾的是,他上台回答問題時他為他拍的那張照片未打開閃光燈。
夏坤發了言,身心感到格外舒坦、輕鬆。每天的會議在下午1點左右便結束。會後,他首次有心情轉悠了五星級的希爾頓飯店不遠處的WH賓館。他沒敢住150美元一天的希爾頓飯店。在WH賓館訂房間時,要價79美元。他就說太貴,要到另外的賓館去。那大堂小姐就瞅瞅四周,神秘地在紙條上寫了69美元。他住了,心想,講講價也好。後來,才從一位比他晚來也住這兒的台灣代表處得知,他和他夫人住的房間是59美元。才知依然吃了虧。
他先去WH賓館的遊戲室,有七八台遊戲機,沒有人玩。他扔了硬幣進去,玩開汽車。他的駕駛技術太差勁,不是開出了公路便是撞到了障礙物上,或者便是超不了前面的車,遇有加油的機會也常常錯過。玩一會兒便死機了。又投幣再玩。才發現這玩意兒挺好玩挺刺激,想到了女兒。女兒玩遊戲機的技術棒極,玩這一定是小菜一碟。就覺得這玩意兒對身心都還是有益,只是千萬別上了癮。否則,讓那金子般的時間耗費在這上面太不值得。
推開遊戲室的另一扇門,看見了綠蔭下的游泳池。池水藍如海水,明澈見底。水微溫。游泳的人不多。住在這裏,游泳免費。有幾個男女老者在池中緩游,幾個小孩在池中嬉戲,還有兩個着三點式泳裝的姑娘躺在沙灘椅上曬日光浴。好一番恬逸景象。他心動了,自己這個嘉陵江邊長大的人為什麼不下去游游呢?然而,他沒有行動。思想里閃出一個他自己也好笑的想法,這水不幹凈吧,會不會染上什麼回國時說不清講不明的病?出國前,他按規定專門去市防疫站做了體驗,還做了愛滋病的檢查,一切正常。他明知道此病的傳染方式,下去游游毫無影響,然而,思維讓他不要行動。他對自己這近乎幼稚卻又沒有克服的思維感到好笑。他最終還是沒有下去舒展一下身子,回到卧室沖了浴。來美國后,他每天要衝一次,但決不泡盆塘。
洗完浴,感到腹中餓了,就犯難。這兒的餐廳收費高且不說,吃的也不可口。會議上安排的在希爾頓飯店吃的早餐是免費自助餐。沙拉、熱狗、漢堡包、牛排、奶酪、麵包、玉米羹、甜醬和咖啡、果汁等各式食品、飲料任你自取,只是不能捎走。而他,每餐都吃不飽。就拿出從國內捎來的只剩下了一包的方便麵來。又犯愁,這如此豪華的飯店卧室內竟然沒有開水。要喝水就到自來水龍頭上去接,就喝那涼水。熱水管的水也夠燙的,卻不能喝。章曉春對他說過,熱水內加有軟化劑。突然想到大廳內有免費咖啡。電熱器中有開水,要喝咖啡自己去沖就是。對了,用那開水沖方便麵不是一樣么,高興得擊掌。去大廳內沖了方便麵,放入了捎來的涪陵榨菜和花生米,端回住屋朝桌上放時,又不慎倒掉一半,好不遺憾。虎吃了剩下的一半麵條,腹內才舒坦了些。
夏坤走出賓館,搭乘每半小時一班的開到城內各旅遊點的大客車進城去。他走馬觀花地遊了“迪斯尼世界”,發現這兒竟有全是中國建築式樣的“中國城”。服務人員全是中國人。美國大老闆夠精的,從中國江、浙一帶招收了不少服務小姐。要經過外貌、氣質、英語等考試。來工作后,掙得的報酬要償還從中國過來的機票、住宿費用等開支。服務小姐們來后才發現,工作辛苦、勞累,報酬並非豐厚,並非像來之前想的那麼美好。這是夏坤在那兒休息喝飲料時聽一位大陸來的服務小姐說的。
一看時間,快6點了,得早些回去,夏坤心裏有一種不安全感。去到街上,終於尋到一家有麵條賣的中國餐館。這餐館裝飾古陳,突出有龍鳳圖案,還供有三國名將關羽的神壇。老闆是台灣人,她聽說夏坤來自中國大陸,竟詫異,你們也能過來開會哪,你怕是鄧小平的親戚吧?夏坤哈哈大笑,親戚倒不是,是同鄉吧。現在中國大陸來美國的人多呢!那老闆娘就說了一大堆話,濃重的粵語腔,夏坤聽出意思來。這奧蘭多來的大陸人還不太多,尤其像你們這種來開會的公家人。
吃了碗也是方便麵做的並不合口味的牛肉麵條出來,欲攔的士返回。見一輛輛的士嗖嗖駛過,都坐了人。等了20來分鐘,也沒有攔上車,眼看天色暗淡下來。這除了車流之外的空曠的大道邊上就只有他一個人,心裏急了。倘若此時對面走來一個搶劫者,如之奈何?匆匆尋到一個飯店門口,也沒有的士了,便請大堂的服務小姐幫忙要一輛的士。那小姐得知他不住這家飯店時,熱情大減,依然還是拿起電話要車。一等半小時不來車。夏坤心想,這小姐也許根本就沒有為他要車,說不定想讓他留下來,賺他一夜住宿費。悻悻出門,看見馬路對面有一小賣店,店前停有一輛的士,大喜,按了路邊的過街信號燈,匆匆奔過去。一看,車內沒有人。這車極舊,如同國內那種黑色的老上海牌轎車。“Hello!……”他朝店內大喊。一個美國西部牛仔穿着的年約六旬滿面橫紋的老者,手拿瓶酒從店內走出來。
老舊的士跑起來依然快速,夏坤的心裏有股緊張,不明這開出租車的老者是好是壞,是不是開車也喝酒的酒鬼?車內又不打表,說不定會敲詐他。“Tohaveasmoking.”夏坤遞給老者一根紅塔山香煙。老者笑了:“OK!”接過煙抽。“AreYouaChinese?”“Yes.”夏坤告訴他,自己是中國人。“Oh!Chinabeautiful!”老者說中國美麗。車內的氣氛輕鬆、活躍起來。交談中,夏坤得知,這老者孤身一人,他很喜歡中國,認為那是一個了不起的古老國度。夏坤歡迎他去中國觀光。他沙啞了聲音大笑,OK,OK!又對夏坤說,他還沒有走出過佛羅里達。到了WH賓館門口,那老者向他要了20美元。夏坤估算,比打表還節省約5美元。
回到賓館,很晚未睡。挨到夜裏12點拿起了卧室內的電話機。查了世界時間對照表,此時國內正是中午12點50左右,女兒夏欣應該放學回家了。
電話撥通了,女兒在。女兒欣喜若狂,問他這一路順利不,在美國習慣不習慣,叮囑他要注意這注意那。他才發現,不懂事的女兒此刻真懂事!聽見了音樂聲,問女兒是否又在唱卡拉OK,女兒說就是,說屋內太寂寞了,只有音樂不寂寞。邊說邊和了音樂在話機里唱:“悲傷的眼淚似流星,快樂的眼淚似恆星,每天都是誰的眼淚在飛,哪一顆才是我流飛的淚,誰的眼淚在飛……”唱得夏坤的眼睛都模糊了。女兒咯咯笑,問,唱得好不?好,好!他連聲說。問邱啟發伯伯在不在。女兒說,剛剛走,他來為她做的飯菜。邱啟發有邱大嫂之稱,炒得一手好菜。女兒說邱伯伯炒股票發了大財,忙着要買奧拓給他大兒子去賺錢……
放下電話,夏坤竟羨慕起老同學邱啟發來,不是羨慕他炒股發財,而是羨慕他百事無爭,一輩子輕鬆、樂呵。他兩口子轉業后,分到一個效益不錯的工廠醫院工作,病人不多,事情少,福利又好,分了三室一廳的住房,裝飾得如賓館一般。成天不是“修長城”便是炒股票,有贏有虧,不想這回要買轎車了。他知道,現今重慶產的奧拓牌轎車6萬多元一輛,但辦下一應手續下來也得10多萬元。這老邱,就是說有10多萬元的資本了!
就想,自己這麼一番苦累,何時才有這麼多積蓄。又一笑,錢是何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想它何用。下意識摸摸衣兜,就覺得不可小視,自己也得好生精打細算,恐錢不夠回不了國。自然又想到了章曉春以至於寧秀娟,真要不夠時,只好找她們借了。
想到寧秀娟,觸起夫妻舊情,心裏一股酸痛。章曉春來美國黑了瘦了,寧秀娟來美國到是白了胖了。他尤為感謝她的是,她趕來塞給他的那張字條。臨離開洛杉磯那天晚上,寧秀娟還打了電話來,對他說了原委。
寧秀娟給他的那張字條上,寫有夏坤這一路都在苦想的史瑩琪在紐約的電話和傳真號碼。寧秀娟過去聽夏坤說過他同史瑩琪的事情,也在他的舊影集裏見過史瑩琪着軍裝的那張半身照片。曾經醋意地對夏坤說過,史瑩琪比她好看。她在電話里告訴夏坤,她是在趙勇的名片夾里看見史瑩琪的名片的。開始,她並未注意,猛一想,這名字好熟悉,姓史的人不多,名字又一樣,會不會就是她。她按這名片的電話號碼打了電話去,一問,果真是她。她追問了趙勇,何來此名片,趙勇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說,我做生意,走南闖北,接觸的人和事好多好多,她也許和我做過生意。她信了。她在電話里對史瑩琪說,她剛從國內來,孤寂得很,想找她這家鄉人聊聊天。史瑩琪很熱情,叫她到紐約一定去玩。後來,史瑩琪還給她來過電話,她也給她去過電話,兩人成了電話里的朋友。交談中得知她現在正在攻讀博士學位。寧秀娟一直沒有向史瑩琪提到過她與夏坤的事情。不想,夏坤這次竟來美國了。那天,在荷里活,夏坤對她說,他的返程地是紐約的甘迺迪國際機場。夏坤的車啟動時,她想起這事兒,把史瑩琪的消息告訴了他。
人世滄桑,頗多意想不到的變遷。他鄉遇故知,夏坤好一番激動、興奮和感慨。
此時,他拿起那張字條,盯着那電話號碼,提起話筒放下,放下又提起。他真想立即跟瑩琪通上電話,真想立即就聽到她的聲音,甚至想立即就飛到紐約去見到她。他又想不打電話,到了紐約給她來個突然的驚喜!還想,讓這重逢的幸福的時刻來得緩一些。
夏坤躺在床上終於下決心拿起話筒撥號時,已是深夜1點過了。美國的時間不像中國,只有一個北京時間,美國分東部時區、中部時區、山地時區和太平洋時區4個時區,東、西部地域時差4個小時。紐約屬東部時區。奧蘭多在美國東南角,經線位置與紐約接近,使用的是同一時間。“嘟——嘟——”電話通了。
“Hello……”話筒里響起了一聲柔和、倦乏的女聲。
夏坤的心撲撲跳:“Hello……”轉用中文,“請問,你是史瑩琪嗎?”
“是的。”對方也轉用中文。
夏坤熱血沸騰,話音發顫:“瑩琪,我是夏坤吶。”
“夏坤?……”對方呼吸有些急促,“你是夏坤!你在哪裏呀?”
“我就在美國。”
“在美國!在什麼地方?”
“奧蘭多,我來開一個國際學術會議。”
“真的!太好了!夏坤……”對方的話音也顫抖了,“你還好嗎?”
“好,好。瑩琪,你好嗎?”
“好,好。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是我一個朋友寧秀娟告訴我的。”
“啊!”她笑了,“這人很不錯的,很客氣,我們通過好幾次話。”
“聽說你正在攻讀博士?”
“唉,拼一下吧,攻不下來就又去經商。這幾天,正忙着寫答辯論文。夏坤,你的會議什麼時候開完,我一定要飛過來看看你!”
“會議還有幾天才完,你忙,就不要來了。我要來紐約的,我來后給你打電話。”
“好的好的。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開車來接你。”
“好。瑩琪,就這樣吧,太晚了,來紐約見。”
“嗯。”
“那我掛電話哪。”
“嗯。”
夏坤放下電話,急跳的心逐漸平緩下來。真不想,當年同瑩琪的事弄得那麼複雜、艱難、令人失悔。而20多年後的異國重逢竟會這麼偶然、順利。這夜裏他睡得特別香甜。
他夢見自己正與寧秀娟做愛,又發現自己摟着的人是史瑩琪,好驚詫。一陣門鈴聲把他驚醒。他一看錶,呀,還差半小時就要開會了,慌忙起身穿好衣服去開門。門口站着章曉春,手裏端着一份盒飯。
“小章,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我不放心我老師呀,怕餓壞了我老師呀!”章曉春笑着,走進來,“老師,你睡得好死呀。”
夏坤笑,忙忙地洗漱畢。打開盒飯看,樂了,是一盒熱氣騰騰的青椒肉絲盒飯,狼吞虎咽。儘管青椒煮得太軟,仍贊口不絕:
“嗯,好吃!小章,你從洛杉磯端來的?”
章曉春大笑:“哪能呢。你這賓館前邊,拐兩條大道就有座超級商場,那裏面什麼都有賣的。也有煮好的現成飯菜,任隨你挑,又便宜。”
“真的,唉,我要早知道就好了。也不會總覺肚子餓了。可你說要轉兩條大道,沒有車又是難事兒了。”
“嘻嘻,誰叫你不會開車呀。你看我,到這兒來就租了一輛車,方便得很。”
“是呀是呀,我不會開車,也租不起車呀!”夏坤扒完了飯,一抹嘴,“小章,你在這兒歇歇,我開會去,下午你領我去轉轉。”
“嗯。”章曉春為他收拾了飯盒,扔到垃圾袋內。
夏坤匆匆趕去開會,剛坐定,會議就開始了。下午,章曉春開了車,領夏坤去轉悠。
“夏老師,我們去SeaWorld吧。”
“嗯,好,去海上世界。”
在海上世界,章曉春邊走邊對夏坤講解,夏坤的興緻極好,孩子般快樂。他拉了人扮的狗熊、唐老鴨、米老鼠照相,去看土著人舞蹈,登高到塔頂看市區全景……
“老師,你今天好高興!”
“高興!今天會議休息時,大會主席對我說,我那篇論文他們的雜誌準備刊載。”
“祝賀你,老師!你跟大會主席挺熟?”
“在國內時,他跟我通過信,邀請書也是他親自簽發寄來的。”
“那好,你可能幫我的忙了。”
“什麼事?”
“現在不說。”章曉春詭譎一笑。
“那好吧,你啥時候想說都可以,但願我能幫上忙。”
章曉春樂了。
游完海上世界,章曉春開車到一家中國餐館。夏坤一看,這餐館如同國內的有亭台樓榭的公園一般。上的都是合口的中國菜。章曉春要了啤酒與夏坤對飲。夏坤才發現,章曉春的酒量非同一般。
“小章,你也操出來了。”
“嗯哼,幹了這差事兒,就得學會一切應酬。”
不遠處,一位穿旗袍的中國女士在彈古箏,彈得悠揚動聽。夏坤感到這曲調好熟悉好親切,竟是“黨啊,我親愛的媽媽”的曲調。問服務員,才知道這館子是台灣人辦的,彈箏者是中國大陸來的。這兒的服務人員有中國人也有越南人。飯畢結賬,300多美元。夏坤吃驚不小。章曉春卻朝他一笑,付了錢,還給了服務員和那彈箏者小費。
路上,夏坤說:“小章,看你,不該上那兒去吃,太貴了。”
章曉春駕車笑說:“為了我老師美餐一頓,這算什麼。再說了,又不是我掏錢。”
章曉春才對他說了,她這次來,是公差。夏坤住她那兒時,她複印了他的開會通知,向庄老闆彙報后,老闆立即拍板讓她來這會上展銷儀器。上午,夏坤開會時,她已和同來的兩位先生去交了會議展銷費,佈置了展台。主要是推銷“經顱多普勒彩超儀”。這儀器,就是夏坤最早買的那一種,不過又升級換代了。
晚上,章曉春在夏坤屋內坐了很久。說了請夏坤在會上為他們FD公司的產品做宣傳,特別要跟大會主席宣傳一下。因為夏坤用的就是這種儀器,又出了不少文章,最有說服力。夏坤有些犯難,想,這不合乎一個學者的身份,又不好拒絕對自己如此好的學生的請求。夜裏12點了,電視又都是英語節目,沒有多少看頭,夏坤困了,章曉春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夏坤說:“小章,你今晚上住哪裏?”
“就住你這兒。”章曉春說,面頰一紅,又一笑,“老師放心,我早已在這賓館訂了房間,正好在你這屋的樓下。”
第二天,夏坤開會休息時,去展覽室看儀器,同一種“經顱多普勒彩超儀”,有FD公司和CM公司兩家在經銷。他看FD公司的儀器時,大會主席和台灣的那位孫主任也來了。大會主席記憶力特好,對夏坤說,你們用的就是這種儀器吧。夏坤回答對。又說,這儀器很不錯,現在展銷這儀器又增加了不少功能,實用。台灣的孫主任很感興趣。一一詢問。展台前的章曉春很熱情,有問必答,還做操作示範。她在國內的研究課題就是用這種儀器做的,當然熟練,而且,在學術上也講得合理、透徹。大會主席稱讚她能幹內行有見解。孫主任也對她刮目相看。她向大會主席和孫主任交換了名片。不時朝夏坤感激、驕傲地笑。夏坤徑直又去看CM公司的儀器,大會主席和孫主任也跟了去,這使章曉春大為不快。CM公司的展台前也是一位中國小姐,英語也如章曉春一樣流利,只是談到專業就搖頭。章曉春看着,很豪氣。
晚上,章曉春一定要夏坤陪她去拜訪台灣的孫主任。夏坤想,去看看倒無妨,只是一帶有商業性質就不好。孫主任住希爾頓飯店,夏坤說,這樣吧,我給他打個電話,你自己去,經商的事我外行,一竅不通。章曉春就撇了嘴,說,我知道,老師是顧及面子。
夏坤給孫主任打了電話,問了好,說聽了他今天的發言受益匪淺,對他的論文要好好拜讀學習。孫主任連說過獎了。兩人在電話里竟討論起學術上的事兒來。章曉春好生着急,直朝夏坤努嘴,又指手錶。夏坤卻當沒看見似的。
“啊,是的是的,從解剖學角度研究很有意義。對的,今天FD公司那位章小姐確實內行,嗯,她這思路不錯……”
聽夏坤這樣說,章曉春笑了,覺得有門兒。
“啊,在國內時我見過她……對對,好像也是在一個學術會議上見到的,剛才我上樓見她好像正好住我樓下……你想同她談談,好,我順便幫你通知一下……哈哈,別客氣,……好,我掛哪。”
夏坤放下電話,朝章曉春搖頭笑:“你這小章呀……”
章曉春抱拳笑:“謝謝老師了。你真行,又顧及了面子又幫了學生的忙!”
“你呀,拉你老師下海吃水。”
“又苦又咸,怕老師你不敢吃呢。”
章曉春從孫主任那兒回來,高興極了,說:“夏老師,多虧了你,這生意成了。孫主任說,他們醫院要買兩台。”
“呵,財大氣粗,一傢伙就兩台!”
“老師,這下你也發了筆小財!”
“什麼喲?”
“這筆生意成了,你應該得傭金!”
“瞎說了,老師還賺你的錢不成。”
“不是賺我的錢,是得我們老闆給你的該得的傭金!”
“看你,就是成了也是你的宣傳得力,你的能幹。人家很欣賞你的專業知識。”
“這知識是老師你培養的!”章曉春一躍,站起來,拉夏坤,“老師,來,跳一曲!你看,電視上正轉播音樂會,是德優夏克的《新世界交響曲》!”
夏坤的舞跳得不錯,同章曉春有過很好的配合。這會兒興緻也來了,就起身來,合著優雅的音樂和自己的學生跳起來。發現章曉春挨了自己好攏,她把他的左手挽到她胸前,臉不時望他,又不時貼到他胸部。夏坤想停止跳舞卻未阻止自己。在這異國他鄉,章曉春是自己此時此刻唯一信賴的人。就把心透明了想,跳吧,舒展一下身心吧。這是在同自己的學生舞蹈。他發現章曉春拉了他的左手貼緊她那豐盈的乳部了,就往外展。章曉春抬眼盯他笑,一雙大眼灼灼放亮。
次日晨,夏坤去希爾頓飯店吃自助餐,碰見了趙勇。
趙勇過來與他坐一桌:“你好,夏院長!聽說你的報告很不錯,你的論文要發表,祝賀你!”
“是趙先生,你怎麼也來了?”夏坤問。
“做生意的人嘛,哪裏有生意就往哪裏跑。”趙勇喝了口冰牛奶,用餐巾擦嘴,說,“還得感謝你向我公司提供了這個會議信息,我們也來展銷展銷,碰碰運氣。”
“是這樣。你們佈置展台了嗎,是哪家公司?”
“佈置了,我們是CM公司!”
“見着了,你們那位公關小姐很漂亮,能幹!”
“謝謝你的誇獎。還希望夏院長為我公司做宣傳啊!你是專家,又用過這種儀器,最有說服力。”
“你過獎了。”夏坤沒有正面回答。
“啊,夏院長,這次寧秀娟也隨同我一起來了。對了,她對我說過貴院要拆建老病房樓,搞合資醫院。我們分析了,大有可為,興趣很大!”
“是嗎,”夏坤有了興趣,“你們要考慮好,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投資。”
“當然,任何事情都要量力而行。沒有把握還能幹?”趙勇說,一陣笑,“再說,捨不得孩子打不着狼哩。夏院長,我們商定了,等你回國后,一傳來信息,我們立即來貴院談判,一定把這事辦成!”
夏坤見他表態誠懇,又想到有寧秀娟的努力,覺得這事兒也許有望:“好的,希望你們來我們那兒看看,希望成功……”
不遠處,章曉春吃着牛排,警惕地盯着趙勇。
下午,寧秀娟挽着趙勇來夏坤住處,邀請夏坤去吃飯,正好章曉春也在。趙勇就請章曉春也一起去。
章曉春笑笑,說:“不了,我還有事呢。”對夏坤,“老師,你去吧,我晚上來。”走了。
夏坤想不去,又想到合資醫院的事就答應了。
又是去了那家中國餐館。夏坤心想,這兒的服務和味道不錯,只是太貴了。又想,反正是人家請的,也就客隨主便。
席間,談到了這次會議。夏坤笑說,這“經顱多普勒彩超儀”不錯,很實用的。台灣的一位孫主任就打算買……話出口后就覺得不該說,看見趙、寧二人並未追問,也就放下了心。吃完飯,寧秀娟與夏坤握手告別。她和趙勇乘夜班飛機返回,夜班飛機比白班飛機便宜一半。
晚上,章曉春追問夏坤,問他幫助CM公司宣傳沒有,夏坤說沒有。章曉春放了心。
夏坤說:“唉,你們呀,表面上說說笑笑,心子裏在拚鬥。”
章曉春說:“商場如戰場,要是生意被CM公司奪走了,庄總說不定要炒我魷魚。”
“庄總,你是說庄老先生?”
“對,他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平日裏他對人一千個好,工作上你稍有疏忽懈怠,他就會變臉色,說請你走就得走。”
“放心,這回我看你那生意定能成功。”
“那就多謝老師你哪!”
夏坤想起什麼:“啊,小章,你也要抓緊。唉,剛才趙勇和寧秀娟請我吃飯時,我說漏了句嘴,說了孫主任要買這儀器的事。”
章曉春急了:“唉呀,老師,這商業情報你怎麼可以隨便亂漏呢!”
“不過,他們好像沒有聽清楚,也沒有繼續打問。而且,當晚他倆就飛走了。”
“但願,但願他們沒有聽清楚。”章曉春說完,起身匆匆走了。
奧蘭多機場很現代化,服務十分周到。隨到隨時可以辦登機手續。有好幾個登機的“太陽島”,由電腦控制的無人駕駛的列車隨時將乘客拉到登機處去。章曉春開車送夏坤到機場,幫他辦好一應手續,又送他到列車候車處,與他握別。
“老師,你慢走,我不送你到候機廳了。”章曉春說時,淚水撲簌簌滴落。
夏坤笑着:“小章,看你,老師這是去紐約,還沒有離開美國呢。到了紐約不是說好了常通電話么,說不定你的生意又做到紐約來哩!”掏出手絹遞給章曉春,“快擦擦。”
章曉春接過手絹抹淚,淚水更多。
“看你,”夏坤想起一部電影名來,怨艾地盯自己的這個學生,“淚灑佛羅倫薩呀!”
章曉春揩着淚,笑了,把手帕還給夏坤:“老師,本來學生應該送你到候機廳的。只是,只是我還想趕回去,再去努一把力,再去爭取一下!”
“什麼,爭取什麼?”
“孫主任那筆生意。”
“怎麼,不是談成了么?”
“吹了。送你出賓館前,你不是見我們公司的李先生匆匆跑來么。他對我說,孫主任轉而要買CM公司的儀器了。我怕誤了你的飛機,先送你過來。”
“怎麼會這樣呢?唉唉,會不會是因為我那句說漏了嘴的話……”夏坤心裏好生着急,這不砸了章曉春的飯碗了么。
“與你那句話有關係,也不全是。趙先生他們倒是走了,可把這消息告訴了他們公司那位小姐。她去找了孫主任,說是你介紹她去找他的,你建議買他們CM的儀器。還說,你用過他們的儀器,很不錯,包修又好……”
“這這這,從何說起呢,這不是強加於人嗎?”夏坤激動、氣憤了,“小章,你放心。人家孫主任不會輕易就相信的。”
“那也是。可是,他們壓低了價格,還包了孫主任的住宿費用……”
“這,唉,都怪我……”
列車開來了,候車的人們上車。
章曉春急推夏坤上車:“老師,快上車。記住,在40號候機廳!到了紐約一定給我打電話,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千萬記住啊……”
列車啟動。車上的夏坤看着站台上頻頻揮手的雙目閃閃的章曉春,心裏一股熱流涌動。後悔自己的失言,感激章曉春的關照,擔心她的命運,恨怨自己的前妻和那個奪走了自己伴侶的狡猾商人趙勇……
40號候機廳里坐了些人,夏坤坐到挨檢票口的第一個座位上。要檢票了,服務小姐通知座號,從飛機後面的座號念起。人們開始自動排隊,夏坤想起身去撿票,又未聽到念自己的座號,只好仍坐在那第一個座位上。發現排隊的人們閃開了一條道,一個坐輪椅的老人被推了過來,第一個檢票的就是這位老人。心想,這一點該學習。就想到了在日本的東京機場轉機,那兒就不像這樣是後座位的人先登機。
飛機騰空之後,夏坤低首下望。別了,奧蘭多。又想到了淚目閃閃的章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