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深宮往事（20）
一行人在大雨中快行好一陣后，便來到了昨晚楊帆見到的那個大廣場。只見三名頭戴斗笠的太監正疾步向這邊行來，大家認出左邊那人正是王大康，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默默注視着三人。
楊帆張小毛見那兩名與王大康同行的青年太監很眼生，不是打掃處的太監，無言對視一眼，心裏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三名太監走到眾人面前後，王大康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陽三河道：“聽說安大通被殺害了，屍體被兇手藏到冰庫里，大家想去瞧一眼。”
王大康苦笑道：“陽三河馬寫書你們都是老資格的太監了，還不懂規距？命案現場是誰都可以進去看鬧熱的么？這麼大的雨水，帶着大家瞎跑！”
陽三河、馬寫書老臉都是一紅，正要率眾回去，王大康忽道：“楊帆張小毛不要走，我們正要去找你們呢。”
那兩名青年太監都在大內府中專門負責大內偵查，其中左邊那個嘴唇較薄、膚色微黑的太監看了他們一眼，一臉肅殺地問王大康道：“他們兩個誰是楊帆？”
王大康手指楊帆道：“就是他。”
楊帆見對方特別問到自己，更是惴惴不安。
兩名青年太監對視一眼，薄嘴唇那人對王大康道：“既然在這裏遇見他們，我們就不去打掃處了，讓他們跟我們走一趟吧。”
王大康是首領太監，地位其實比對方要高，但打掃處在宮裏是個活多權小、費力不討好的處所，所以王大康一向對內一個臉，對外一個臉，這兩名青年太監雖然地位不比他高，但他也不敢拿出首領太監的架子。聽了這名太監的話，有些討好地說道：“行，行！”
又對蔣張二人說道：“你們跟他們走一趟，把你們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大內府沒叫你們回來，你們就不要回來。”
王大康率眾離去后，楊帆張小毛雖然心中都甚惶恐，但知逃跑不掉，只得壯起膽子跟兩名太監向相反方向行去。
四人默默穿過廣場后，走入一條筆直狹窄的巷子。在秘宮般的高牆深巷間穿行一陣后，便到了冰庫。
冰庫就在御膳房後面，是宮中專門冷藏易腐敗食物之所，雖屬御膳房管，但卻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大院子，四合院周圍稀稀疏疏地種了七八棵柳樹。每間廂房的門都關閉着，沒有住人。
大院中安放着十餘口空着的大缸，看樣子是用來裝腌菜或者夫醋。
真正的冰庫其實是建在地下面的，與庫門之間隔着十餘級青石階梯。
只見大門前站了三名帶刀侍衛，臉若寒霜，緊按腰間刀柄，那種冷酷的神色簡直比冰庫里的冰還寒冷。
楊帆等人走到大門外后，其中一名侍衛也不問話，便推開沉重的冰庫鐵門，走進庫房裏去。
楊帆張小毛不安地等了一會，只見三名神色嚴峻的老太監隨剛才那名侍衛開門出來。
三名老太監均是六旬以上年紀，都穿着黃色宮服，從其氣度和服色判斷，當是地位較高的太監。
三人冷冷地打量了楊張兩人幾眼后，為首那名高瘦的老太監問道：“你們兩人誰是楊帆？”
“我是。”楊帆見這名老太監又單獨問到自己，越發心虛不安。
老太監不動聲色地說道：“嗯，你站在院子裏等一會，我們先問張小毛一些問題。”
說完也不管別人有無意見，便逕自走進院子左邊那排廂房中最裏面那間屋裏。
另一名鶴髮童顏、身材有些發福的老太監一言不發地跟了進去。
那名皮膚蒼白的老太監清了兩聲喉嚨，用沙啞的聲音對張小毛說道：“進去吧。”
張小毛看了楊帆一眼，低着頭隨他走進屋去。
進屋后，三名老太監分坐到三張並排安放的涼椅里，而讓張小毛站在對面兩丈距離處，像審犯人一樣，叫他將昨晚的經過述說一遍。
張小毛早已打定主意，仍按昨晚對那兩名追趕他們的太監說的那樣說了一遍。本來，他的話里也有一些漏洞，但三名老太監卻不知何故，似乎完全採信。
張小毛出屋后，楊帆隨即被叫進屋去。三名老太監一時都不發問，六隻老眼就像六口“冰劍”一樣，靜靜地對着他。
楊帆見他們眼神犀利，心中更覺沒底，不敢對視，低下眼去看自己被雨水打濕透的新布鞋。
屋子裏靜了一會，為首那名老太監才終於打破沉默：“你把你們昨晚的經過講一遍。”
“是，昨晚，張小毛可能是睡不着覺，所以就問我要不要同去御膳房看看跟我們一路進宮的高朝暉……”於是將張小毛的話照說一遍。
聽了他的話后，三名老太監不知何故，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那名一直沒開口的老太監出聲問道：“聽陳公公――也就是你昨晚在路上遇見的矮胖的老太監――他說：當時他攔住你問話，你說你叫楊帆，是打掃處的，因為去御膳房找高朝暉，沒借到傘，所以只好冒着大雨回來了，是不是這樣說的？”
“是。”
那名鶴髮童顏的老太監眼神凌厲地喝問道：“但我們剛才已經問了高朝暉，他說昨晚沒有人去找過他，請問你們兩人誰在撒謊？”
楊帆聞言心裏不禁暗暗叫苦，其實昨晚他就已經後悔不該報真名了。說道：“我、我是沒有找到他，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御膳房在哪兒，所以也沒有借到傘。”
三名老太監聽了都沒做聲，沉默半晌，“鶴髮童顏”才嘆息一聲，說道：“老實招了吧，你們兩人誰是兇手？”
“我們都不是兇手呀！”
“我看你就是兇手。”
“公公為何這樣說？我和安公公無怨無仇……”
“是不是無怨無仇，你自己心裏最明白。”
見楊帆無意“從實招來”，“鶴髮童顏”嘆道：“好吧，就讓我指出你們串供里的幾處漏洞吧。”
“………”
“第一，你們如果真的只是想去找高朝暉，出門前就該借把傘。另外，你們也可以向打掃處的其他太監打聽一下御膳房在何處。但從你們剛才的談話里，你們兩人都沒提到這兩點。當時夜已深了，你們又是入宮第一天，不借傘，不問路，就光着頭出門去瞎找人，你們覺得可信么？”
楊帆聽了一時啞口無言。
見楊帆神色變化不定，“鶴髮童顏”面色陡沉，“還有，你們就算沒告訴別人要去哪兒，也非什麼大事，要是心裏沒鬼，怎麼會那樣怕人？一見到藍景象和高六，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逃跑！你們說你們在找尋一個弄丟了的銅板，但據藍景象和高六兩人講，他們看見你們當時並沒有用燈籠朝地上照，而是往壁頭上照，難道銅板會飛，飛到牆壁上去了？更巧的是，高六在壁上沒有發現銅板，卻發現了那七個字！你說：天下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
見楊帆啞口無言，冷汗直流，為首那名老太監接過話來，說道：“更巧的是，壁頭上寫了安公公的名字，安公公便在昨晚離奇死去！這是不是太巧了？
“還有，高六看見了壁上的字后，馬上向我們內務府報告了。內務府也派了陳公公去調查。陳公公去時，距離張小毛被捉住的時間，已經過了兩柱香時間，而他卻在半途中遇見了你！
“據他說你當時沒有打傘，也沒有帶個燈具，像個殺人犯一樣，在大雨中獨行，問你從哪兒來，你答是去了御膳房。你自己說：這麼多的漏洞，你要我們不懷疑你是兇手，去懷疑誰是兇手？”
楊帆深吸口氣，“好，我說實話――昨晚，張小毛去凈房，突然……發現板壁上有人寫了‘安大通是假太監’七個字，他感到很吃驚和害怕，跑回來叫我去看。我看后也非常吃驚，但又有點懷疑是有人在搞惡作劇，跟安公公開玩笑。於是我就提議說：我們到別處再看看。結果，我們又在那處牆壁上也發現了那七個字！
“就在這時，那兩名太監發現了我們。他們一喝問，我們……我們也不知為什麼原因，竟嚇得掉頭跑起來。我們在一個岔路口分開后，我突然醒悟到我們沒必要逃跑。心想那些字本就不是我們寫的，而且我們要寫也寫不出，因為我們只知道他叫安公公，並不知道他名字是安大通。我們這一跑，不是要讓人誤會是我們在亂寫亂畫么？
“於是我就回頭走。哪知這時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看見一個提着綠色燈籠的宮女飛快地跑進一條衚衕里，我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突然心生懷疑：會不會是她在搞鬼呀？我好奇心大起，於是悄悄跟蹤她。
“一直追到一個大廣場邊，因為廣場太大，又很空曠，不像衚衕里那樣好藏身，我怕被其發現，所以不敢跟得太緊，只藏在暗處，看見他飛快地跑過那個廣場。
“我等他離去一會後，才跟着跑過廣場，結果發現廣場那邊是一片樹林。四周黑沉沉的，又在下大雨，我因為沒帶傘，又沒個燈具，又看不到她的綠燈籠了，所以只好回去。
“在路上遇見陳公公后，我本想說出剛才的怪事，但又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怕他嫌我多管閑事，所以就沒說出。
“我那時也不知道安公公已經死去的事情，只是剛才聽到陽公公他們聊天，才知道他失蹤了。我聽陽公公馬公公他們談論了一些安公公以前的事情后，才從那個御藥房的太監口中得知安公公被人殺害了的事情。”
這一番話，其實都是他剛才站在院子裏等候訊問時想好的，之所以決定講出那個兇手的事情，主要目的其實是想轉移三名老太監的視線。
――如果安公公不是死在冰庫里，他倒未必敢講出自己目擊到那名兇手的事情，現在既已得知安公公是被人殺死在冰庫中，那麼被埋在凈房後面竹林下面的死者就不是安公公。那名兇手既然殺的不是安公公，自然也就不是那個塗改名字的人，也就不是救自己的人，自己便無理由為她保密了。
他這一段話半真半假，自然不會像張小毛那樣把謊言編得漏洞百出。果然，三名老太監聽了他的話后，雖然還沒完全打消對他的懷疑，但也大半採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