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深宮往事(18)
次日天剛蒙蒙亮,首領太監王大康便將大家叫起,說道:“兄弟們,今天大家可要多辛苦了。他媽的這場大雨把我們大家害慘了,幾條御街的下水溝都有多處被堵住了,聽說還有幾處大殿周圍的陽溝也堵了,大家快拿上工具,隨我去疏通清理。”
新老太監們胡亂洗漱過後,便去院子裏一間專門堆放掃帚等工具的雜物間取工具。待大家都收拾停當后,王大康才扯起公鴨嗓子分派活兒:
“王大喜,你帶上張少、李無還有樂園,你們四個隨副首領太監去謹身殿幫忙疏通那裏的陽溝。羅進步,高材生,你們兩個去玄武門幫蘇公公他們疏理下水溝。陽三河,你帶領這五個新來的小兄弟把我們打掃處以及周圍一帶的衚衕巷子還有凈房等地方打掃一下。其餘人都跟我去東華門打掃御街。”
那名叫陽三河的太監正是昨天接引新太監們的老太監,待眾人離去后,他對幾名新太監說道:“大家都聽清楚了吧,你們今天的任務便是負責打掃我們打掃處以及周圍衚衕巷子,大家都不是富貴出身,以前在家裏都干過這些活,該怎麼打掃,就不用我教了吧。”
“明白了!”新太監們齊聲答應一聲,也投入戰鬥。但因為現在還在下雨,所以都不願意去雨地里幹活。
一名新太監像搶金子一樣,首先衝進一間屋子裏幹起來。
另兩名新太監見狀,忙攬了打掃陽溝的活。
陽三河對還沒行動的楊帆和張小毛兩人說道:“你兩個一個去清理凈房左邊一帶的下水溝,一個跟我往右邊去檢查。”
張小毛對楊帆道:“我跟陽公公一路,楊帆你一個人去凈房那邊檢查吧。”邊說邊向他遞眼色。
楊帆心領神會,帶上斗笠和長掃帚,出門而去。
陽三河不知他心裏有鬼,見他不似別人那樣拈輕怕重,不由暗暗點頭。
楊帆獨自向凈房那邊走去,路上只要見到水溝有不暢處,都故意積極地疏通清理。裝模做樣、假公濟私地往前檢察很長一段路后,始終再未見到別處有塗鴉,於是又折回去再檢查凈房。
他走進凈房裏,湊近身子細看一會板壁上的塗鴉,確定看不出原來的痕迹,微覺放心,又出來查看周圍環境。
走到凈房旁邊那叢竹林前面時,不禁心裏一縮,只見泥濘地上有十餘個凌亂的腳印,而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腳印旁邊還有一道明顯的拖痕,似是有人拖着一樣重物進入過竹林裏面。
他心裏一動,已隱隱猜到幾分,裝做清掃被昨晚暴雨打落滿地的竹葉,用長掃帚將這些可疑的腳印和拖痕磨去。
毀去這些痕迹后,他又到凈房後去檢查,這一看心跳更劇,凈房後面竹林下的泥土明顯被人翻動過,一塊草皮被破壞,露出了新泥。
更為恐怖的是,一團稀泥下面還有幾滴血跡!
“難道安公公已經給那個塗改名字的人殺死並埋在這竹林下面了?”
他雖然不明白那個塗改名字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救自己,但此事干係重大,與自己性命悠關,所以也不多想,蹲下身去,抓起幾團稀泥將那些血跡掩埋了。
然後又手忙腳亂地將剛才掃到一堆的落葉用手捧到這片新土上面,將秘密徹底掩蓋住。
他確信再無可疑痕迹后,正欲離去,忽然,他聽見一個輕輕的腳步聲向凈房這邊行來。
他只道來人是要進凈房,本想待其離去后再悄悄離去,但馬上聽出那個腳步聲不是要進凈房,而是正向凈房後面這片竹林行來。
楊帆雖未殺人(假若昨晚這裏真的有人被殺的話),但聽見那個腳步聲,他卻有一種自己行兇後被人現場抓住的恐慌感。心想自己若被人發現鬼鬼祟祟地躲藏在凈房後面反而不利,於是故意大聲咳嗽一聲,並裝模作樣地打掃地上的落葉。
來人似乎也沒想到凈房後面竟有人,聽見他發出的動靜聲,腳步登時停下。
楊帆也緊張地頓住。
一時間,兩人都似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都沒有動。
寂靜有傾,楊帆才猛然意識到來人可能就是昨晚那個兇手――他一定是擔心自己在行兇現場留下了什麼,才又來察看的!
來人這時已回過神來,似乎也明白到自己這時心虛退走反易惹人生疑,為掩飾剛才的失態,也故意大聲乾咳兩聲。
聽見其聲,楊帆又是一驚:這人竟是個女子!
就在他驚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來人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是一名年輕宮女,穿着一身紫色的宮服,皮膚雪白,身量修長,五官頗為標緻。
讓楊帆驚奇的是:這名宮女正是自己昨晚在那個大廣場上目擊到的那個手提琉璃燈的神秘宮女!
兩人對視小會,那女子才首先收回目光,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看打掃處院裏面沒人,還以為都去御街清理下水溝去了。”
見楊帆不答,那女子又隨口問道:“王大康不在,是帶人去御街了吧?”
楊帆看出對方其實比他更緊張和心虛,緊張之情頓時減輕一些,說道:“是,他們都出去了,打掃處只有我們五名新來的太監。”
那女子哦了一聲,故做無他地說句:“沒事,你忙吧。”邊說邊轉身離去。
她雖裝得鎮定,但楊帆還是捕捉到了她的秘密――就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飛快地看了一眼那堆覆蓋在新土上面的落葉。
這名神秘女子離去后,楊帆發獃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看樣子她並不認識我呀,那為何又要救我?”
定神一想,忽然醒悟:“啊,我一定是誤會了!她塗改名字,不是為了救我,而只是為了掩蓋安公公被她殺害的秘密!”
想到這裏,他眼前似乎看到了昨夜發生在廁所邊的可怕情景――
安公公做好了逃出皇宮的準備后,趁着雷雨掩護,偷偷來到凈房裏,用炭條在板壁上寫下要命的秘密。
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黑暗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看見他的怪異行為後,那人決定將計就計,趁安公公不備,突然衝出來將其刺殺在地,然後將屍體拖到凈房後面的竹林里掩埋。
就在他掩埋屍體之際,張小毛進了凈房,並發現了壁上可怕的“塗鴉”,立即飛跑回屋,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楊帆。
兩人進凈房將“塗鴉”擦掉后,這名兇手也已掩埋完了屍體,生怕安公公的“失蹤”引來懷疑和調查,於是將已經被擦掉的塗鴉“恢復”,只是將楊帆名字換成了安大通。
這樣一來,即使楊帆張小毛髮現不對,也不敢對人說出實情。而別的太監看到后,必然會去尋安公公。但安公公已經被埋地下,自然找不到,於是大家便會認為他是畏罪逃離出宮了……
想到安公公的屍體就埋在自己面前地下,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只覺頭皮發麻,不敢再呆下去,慌忙離去。
因為懷疑安公公已經死去,他決定暫忍一時。心想:“待安公公這事風聲過後,我再尋個理由告假出宮不遲。那名女子是殺人兇手,自然不敢站出來揭穿我的秘密。”
他在雨中亂轉幾圈后,便回到打掃處。
只見張小毛和那三名新太監都在院中,大家正坐在廊檐下的長凳上面,聽陽三河和另外三名太監交談。
只聽陽三河說道:“聽說安大通已經逃出皇宮了,看來他真的是假太監!”
楊帆聽他們正在談論安公公的事情,心裏更是惴惴,心虛地與張小毛對視一眼,然後也走過去,找個矮凳子坐下來聽他們說話。
那名五旬年紀的老太監說道:“是否已經逃出了皇宮也不一定,我聽說昨晚內務府沒有找到安公公,於是派人去午門查問,聽昨夜值班護軍說,安公公並沒有拿門文出宮。內務府又派人去其他幾處宮門查問,但各處都說沒有見到安公公,也沒見到什麼門文。”
陽三河道:“那倒奇怪了,難道他還躲藏在皇宮裏,那不是等死么?”
那名老太監冷笑道:“我猜想他多半已經混出皇宮去了,只是那名放走他的值班護軍聽說安公公是假太監的事後,害怕被治罪,所以不敢認帳了。”
陽三河頷首道:“嗯,有這種可能。不過,如果他沒有出宮的門文,午門的護軍應該不敢讓他出宮。”
張小毛聽到這裏,偷偷瞟了楊帆一眼,忍不住插話問道:“陽公公,是不是非得有門文才可以出宮去?”
陽三河道:“規矩是這樣,但有時太監奉旨出宮,因為事情不大,又只出宮一會,便懶得去辦門文,而一些護軍也會方便行事。但也有一些護軍不認人,沒有門文,管你是誰,都不讓出宮。為了門文,有一些太監還和一些護軍爭吵,甚至打了架。”
這種因為沒有門文而與值班的護軍起爭執的事情,對太監而言,累見不鮮。清朝光緒六年八月十二日,就出現過一次:
一名叫李三順的小太監奉慈禧太后的懿旨,要送二千兩銀子出宮去賞賜她的妹妹――住在醇親王府的七福晉。
李三順帶着禮物到了午門后,因為沒有門文,被值班護軍玉淋、祥福等人攔住,雙方因此起了口角后,幾名護軍將李三順打得昏迷過去。
首領太監劉鈺祥聽到午門吵鬧,趕去勸阻,結果也被打傷在地。
事情鬧大后,雙方自然都要挨板子。幾名護軍全被革去,而李三順和劉鈺祥也分別受到杖刑和罰月銀六個月的懲罰。
大家議論一會太監和護軍的矛盾后,又將話題扯回到安公公的事情上。那名一直旁聽沒開腔的瘦小老太監忽然說道:“只怕這事不像我們談論的那樣簡單。”
陽三河微微一驚,問道:“馬寫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寫書遲疑一下,忽壓低聲音反問道:“你們難道忘記了一個人么?”
陽三河問道:“誰?”
馬寫書道:“寇德清。”
陽三河與那名老太監異口同聲道:“寇德清?”
新太監們都沒聽過寇德清的名字,但見兩名老太監神色和語氣有異,心裏都甚好奇。
陽三河呆了一下,才有些懷念地說道:“你不提到這個名字,我都差不多忘記了!”
長嘆一聲,又納悶問道:“寇德清都已經失蹤十幾年了,你怎麼突然提起他的名字?”
那名五旬年紀的老太監也道:“是呀,安公公的事情和寇德清有什麼關係?”
馬寫書見他們神色茫然,嘆一口氣,終於說道:“寇德清都已經失蹤十幾年了,當然和安公公失蹤沒有關係。但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曾做過那個宮女的‘菜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