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賬外有賬
查處褚時健這樣一位風雲人物,從京城到玉溪,層層都有阻力。
有的人懷疑,褚時健根本不缺錢花,除了高工資、高獎金,每年還享受20萬元的特殊貢獻獎,平時坐高級轎車,住高級賓館,食美味佳肴,都是公家開支。他有錢沒地方花。他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他不會受賄索賄,不會貪污挪用。要提防保守派陷害改革派。造成新的冤假錯案。
有的人感情上接受不了這種嚴酷的現實。認為褚時健任玉溪捲煙廠廠長16年,勵精圖治,嘔心瀝血,使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迅猛發展成為名揚天下的企業集團,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上級不會因為他有一點過錯,就把他一腳踢開,這不符合黨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
有的人顧慮重重,查辦褚時健,會不會把企業查垮了,影響企業穩定,影響雲南的經濟發展、財政收入?黨政部門,都要依靠他發工資。紅塔山集團不穩,全省黨政幹部收入不保。
等等。
因為有如此之多的阻力,所以查處褚時健,難度相當大。
褚時健在邊關河口落網,轉而立案偵查、監視居住、批捕,這表明了中央的決心。各種力量便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阻力減小,有顧慮,有包袱的人變得勇敢起來。辦案人員與涉案人員的談話中發現,玉溪捲煙廠在廠外、境外設有10多億元人民幣和2500多萬元美金的賬外資金。
這筆錢是1991年至1995年玉溪捲煙廠銷售“浮價煙”時,褚時健等人私設的“小金庫”,分別存放在湘江、珠海的下屬公司和廣東的幾家煙草公司。沒有褚時健親筆簽署的授權委託書,任何人休想支取。工廠沒有這筆賬,只有褚時健的心腹、總會計師羅以軍等少數人知道。褚時健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將國家的巨額資金,變到了他自己的名下。國家再富有,褚時健之類多了,也會被掏空。
專案組追查這筆賬外資金的用途。
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檢舉揭發:褚時健有嚴重的貪污問題。
專案組提審褚時健。開始,其態度傲慢、頑固,一舉一動均表現出:捨我其誰。彷彿沒有他,地球就會停止旋轉。
專案人員明確向他宣佈:中央領導表態,對褚時健,過不掩功,功不抵過。無論是誰,功勞再大,也不能違反黨紀國法。雲南省委領導表示:功是功,過是過。煙草業的腐敗問題不解決,早晚會把雲南的捲煙和烤煙搞垮。只有把毒瘤割掉,才能保證煙草行業健康發展。
褚時健的心理防線漸漸崩潰,首先供認了自己夥同煙廠副廠長喬發科、總會計師羅以軍等共同貪污賬外資金300多萬美元的問題。
早在九十年代初,上級有關部門為解決捲煙生產輔料不足的問題,批准玉溪捲煙廠在完成國家調撥計劃任務的前提下,再生產一部分捲煙,用來串換生產急需的捲煙輔料和鋼材、水泥、化肥等生產資料。
批銷這部分計劃外捲煙的權力理所當然地掌握在褚時健手上。一把手什麼都可以管,什麼都可以不管,視需要而管。
當時的捲煙價格沒有徹底放開,國家規定的捲煙出廠價較低,一條“紅塔山”香煙,經銷者從褚時健手中按出廠價批到后,拿到市場上銷出,可賺50元左右的豐厚利潤。“紅塔山”捲煙走俏市場,經銷者看準這中間的差價,都想從褚時健手中批到更多的“紅塔山”。那些日子,玉溪捲煙廠人來人往,門庭若市,褚時健成了人們尋覓、包圍、進攻的目標。
褚時健為官多年,精通權力的妙用。他沒將玉溪捲煙廠生產的計劃外捲煙用來串換生產資料,而是以高於國家調撥價的浮動價,批給了沿海沿邊地區的縣級煙草公司。
這些從褚時健手中批到浮價煙的經銷者,一方面按調撥價給玉溪捲煙廠付款,一方面按玉溪捲煙廠指定的廠外其他賬號匯去浮價款,前者給發票,後者不給發票。不給發票的浮價款,就成了玉溪捲煙廠的賬外賬。天長日久,浮價款越積越多,10萬元,100萬元,1000萬元,1億元,直至形成了擁有10多億元的龐大的“小金庫”。
這10多億元,本是共和國的血液,然在共和國的賬目上卻找不到它的影子。
這10多億元說得好聽點,是玉溪捲煙廠的“小金庫”、“小錢櫃”,實際上成了褚時健的私房錢,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支出,不受任何監督。
市審計部門對玉溪捲煙廠的賬目年年有審計,對這10多億元的小金庫,卻長期以來沒有察覺。在權力大於一切的社會,審計往往顯得蒼白無力,形同虛設。
到了1995年7月,褚時健覺得是支配這10多億元私房錢的時候了。因為上級考慮讓他退休,新的總裁即將接任。雖然還沒明確新總裁是誰,反正他在總裁位置上的時日不多了。離開總裁位置,就得交出簽字權。有簽字權,他就是煙草王國的國王,要什麼有什麼,心想事成。交出了簽字權,他就是煙草王國的平民百姓,要什麼沒什麼,心想事難成。過了此山無好店。天天對別人喊把握機遇,這下到了自己該真正把握機遇的時候了。
褚時健像許許多多患“五八”病,“六零”症的人一樣,決定在退離領導崗位前夕抓住機遇,大撈一把。當他苦心經營10多億元小金庫的時候,也許就是為了這最後一刻的輝煌。
他也有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將國家的巨額資金據為己有,一旦暴露,會受到法律的追究與制裁。但最終他為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沒有褚時健的慘淡經營,就沒有玉溪捲煙廠的興旺發達,就沒有紅塔山集團的頂天立地。他是煙草王國的君主,煙草王國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他害怕什麼?他什麼也不用害怕。即使私分小金庫的行為一旦暴露,有人要追究他,那些曾長期從他這裏得到好處的頭頭腦腦們肯定會站出來替他說話,千方百計保護他。
這就是為官的訣竅,這就是官場的奧妙。
有些人本來才華出眾,能力一流,為什麼得不到提拔重用?就因為不會利用手中的權力,處理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關係。有些人犯了事,為什麼能化險為夷,不受追究,而且繼續委以重任,就因為利用手中的權力,處理好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關係。放了春風,定得夏雨。論功勞,論關係,褚時健都用不着害怕、擔心。他要為自己退居領導崗位后的日子想想,他不能白乾了一輩子。他主意已定,放心大膽地往前走,風吹浪打不回頭。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玉溪捲煙廠一派亮麗。褚時健欣賞着自己的傑作,想到自己即將失去對其主宰的地位,心裏真像打翻了佐料瓶,苦辣酸甜咸,說不出的滋味。
他最後寬慰自己: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歷史規律。美國總統的寶座那麼神聖,歷屆總統任期一滿,說走就走。他在紅塔山集團總裁的位置上超期服役了這麼多年,也該退了。
他的心境變得如同眼前的廠景一樣亮麗起來。他對副廠長喬發科、總會計師羅以軍說,弟兄們隨他鞍前馬後地幹了這麼多年,不知流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心血,從沒得到過什麼好處。如今他即將退了,為了對得起兄弟們,他手頭還有點外匯,按平時貢獻大小分配,他認為弟兄們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總會計師羅以軍內心認為私分不妥,這是犯法行為。但他不敢明說。因為褚時健的權力、威信在玉溪捲煙廠達到了頂峰,他的話就是“聖旨”,一句頂一萬句。誰要與他唱反調,等於自毀前程。從廠里的副廠長到一般的工人,對他交待的事情必須辦,明知不對也不敢阻擋。煙草王國國王,神聖不可冒犯。
褚時健見沒有人反對,舒心地笑了。他當即決定,從華玉公司拿出一部分美元差價款,由他和喬發科、羅以軍,還有華玉公司總經理盛大勇、副總經理劉瑞麟共同分享。
褚時健交待羅以軍:“我要100多萬美元,你和喬發科各60萬至70萬美元,盛大勇、劉瑞麟也給一點,盛大勇多一點。”
羅以軍連連點頭。
褚時健又對羅以軍說,他自己並不缺錢花,他是為兄弟們着想。他希望弟兄們知足,有這麼多美元夠了,這輩子都吃用不完了。
羅以軍依然連連點頭。
褚時健交待羅以軍,將分給他的100多萬美元,打到他兒子褚一斌的境外賬戶上。
羅以軍還是連連點頭。並說:“褚總放心,我一定按您吩咐的辦好。”
接下來,褚時健簽署了轉款使用的空白授權委託書,讓羅以軍辦理。
7月20日,新加坡方面電告:錢已入賬。
羅以軍輕鬆地舒了一口氣,趕緊報告褚時健。末了,問道:
“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褚時健笑了,拍拍羅以軍的肩,誇獎道:“只有你辦事,我才放心!”
就這樣,屬於國家和人民的300多萬美元,輕而易舉地進了這伙蛀蟲的腰包。少數人受益,多數人受害。特權,長在社會主義國家機器上的一顆毒瘤,不切除,癌細胞會擴散到整個機器的全身。並非危言聳聽。
專案組調查發現,褚時健還有其他更加重大的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等經濟犯罪的嫌疑,目前司法機關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調查發現的多起相關案件,有關紀檢監察機關、司法機關也正在繼續調查。
褚時健,昔日造就“紅塔山”的功臣,今日從“紅塔山”之巔,墜入萬丈深淵。其涉嫌犯罪數額之大,為新中國成立以來所罕見。
對此,人們不敢相信,也不可理解。褚時健是老革命、老黨員、老幹部,一生都在革命隊伍中經受鍛煉和考驗,一生都是接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的熏陶,他年年、月月、天天、時時教育別人要公而忘私,要遵紀守法。他怎麼會背道而馳呢?
他是一廠之長,他是有突出貢獻的勞動模範,他是名播海內外的企業家,他的收入高,他的吃住行都是國家包着,他要錢沒有地方花。他用不着伸手撈錢,更用不着幾百萬元、幾千萬元的往自己名下撈。人,生活在社會上,有吃有用有花,就知足了。能吃好用好花好,就更應心滿意足了。褚時健是聰明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不會幹那種要錢不要命的蠢事。
褚時健下有群眾監督,上有領導管着,他不是黑社會老大,更不是土匪頭目,可以為非作歹,為所欲為。他不可能成功的貪污受賄幾百萬元、幾千萬元,他不可能私設11億元人民幣、2500萬元美金的小金庫。只要他有那樣的企圖和舉動,管他的領導不可能不察覺,不可能不發現,會及時批評、制止、警告。
群眾不敢相信褚時健嚴重經濟違法違紀案件的理由還有很多。然而,事實無情。褚時健的確走上了嚴重經濟違法違紀之路。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應該引起全社會的反省與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