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令婉,不愧為烈士的後代
林令婉,廣東人,現年47歲,工程師,北京地質學院畢業。中等身材,白格灰條襯衫,藍布褲子,紫色紅塑料涼鞋。捲髮、粗眉、牙齒有點點暴。1984年9月26日下午,她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我爸爸林基陸,是革命烈士,犧牲在新疆,1943年被盛世才所害。他先是在新疆學院任教務長,國民黨說他赤化學生,后把他調庫車縣任縣長。他早年在東京搞學生運動,1937年被黨中央召回延安。我母親陳英素,在日本時懷了我,在延安生我,她一直隨部隊,步入老年後轉業到地方,任江西省文聯副主席。我爸爸犧牲時年僅27歲,我未見到過我的父親。解放后,母親才把我從廣東爺爺奶奶家接到身邊,開始到湖北,后調到北京。我是在湖北念小學,在北京念中學。我繼父是長征時的紅軍醫生,現為江西省衛生廳副廳長兼醫學院黨委書記。
我母親在日本,幫助我爸爸管理文件,公開身份是音樂系學生。我爸爸喜歡寫劇本,用文藝形式聯繫學生。我爸爸是在上海由周揚介紹入黨,兩次被捕以後,就被派到東京支部去工作,1934年去,1937年召回延安。
我是受了母親的教育,在師大女附中念書,決心繼承父親遺願,又聽了地質工作者的宣傳教育,我就立志當個地質工作者,當時有人說女同志不能搞地質工作,我很好強,你說不行,我就偏要行,總共11個大學志願,我有9個是填的地質學院。
我在大學期間學的是放射性專業,畢業時,很多人要求留室內工作。我認為搞地質的,大實驗室就是野外,我要求到父親犧牲的新疆去工作,因為當年那裏不要人,我就沒去得成。我又要求到內蒙去,那裏正向地質學院要人。我辦手續時,又說福建是前線,別人不願意去。我說別人不願意去,那就我去吧。我正好希望上前線。我便改派來了福建。我從小就單獨生活在學校,母親在部隊,幾個月就轉動一次,根本沒時間管我。我在選擇地質學院的時候,母親要我認真考慮,我說早考慮成熟了。母親見我是父親的一根獨苗,希望我生活得好一些,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我來到福建,先把我安排在地質局工作,我不肯,堅持到野外去。書記對我說,需要你留在地質科搞設計工作。我跟他辯論,我就說:國務院有要求,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必須先在野外工作5年,然後才能在室內工作。我辯贏了。書記就批准讓我到野外去工作。
後來,我被留在了室內工作。我是學俄語的,從早到晚,泡在辦公室里工作,與地質人員混在一起,我認為這樣做是對的。沒想到後來給戴上了只專不紅的白專帽子,延長了三個月才轉正。這個時候,卻把我放到野外去工作,走遍了閩北的建歐、建陽一帶,對全省進行普查。我到野外,好像是鳥出籠一樣,我那個隊,就我一個搞地質的女同志,男同志怎麼走,我就怎麼走。
有一次,我跟到現場去了,晚上,一個人走回來,在閩北的深山老林里是可怕的。我沒有帶圖紙,茅草很多,迷路了,轉來轉去,很怕,生怕有老虎。我在學校實習時也迷路過一次,邊走邊回憶,終於回到了山路上。心裏很想見到人,又怕見到人,怕見到壞人。只有啄木鳥在頭上唱,溪水在腳下流,有一個挑擔子的山民,始終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送我到了隊部。山裡人誠實、可靠。令我終身難忘。
我真正的野外工作是在將樂。經常碰到竹葉青蛇,眼鏡蛇。一次看到蛇吊在樹上,轉回身;又看到樹身上一條蛇,撿了塊石頭,石頭底下又是蛇。一下就碰到5條蛇,我們隨身帶的是季德勝蛇葯。碰到蛇盤在路上,我就拿棍子敲敲,它就走了。人家說我傻,不知道可怕。我好像覺得並沒什麼值得可怕的。在我負責分隊工作期間,一次勘查面臨下陡壁,連男同志都很害怕,兩腿發軟。我就帶頭,抓住一根樹枝,盪了下去。男同志覺得體重,生怕樹枝壓斷、摔傷,我就要他們繞道過去。
我在學校,有過一段戀愛生活,我們班的一個黨員同學向我求愛,他說:“如果我們能成功的話,我幫助你入黨。”我很反感。不與他談戀愛了。他就告我的狀,說我不跟他談戀愛了。我20歲考入大學,畢業時足足25周歲了。
工作之後,我們隊裏的工程師,業務比較成熟,我就和他好起來了。後來組織上發現他隱瞞了自己出身地主家庭的階級成份,就把他調走了。調走時,領導還特地安排我去陪他吃飯。他走了,我的什麼問題都出來了,這是1964年的事情。後來,我挨批評,其中就有一條說我談戀愛立場不堅定,組織上給我施加壓力。我媽媽來出差,順便到邵武野外工作隊看我,她也阻止我跟這位隱瞞了身份的工程師談戀愛。當時,全黨都是這種思想,我媽媽自然也是這樣。我也就不敢堅持自己的看法,和他斷掉了。他現在仍在新疆工作。我現在的愛人是林宛光,也是搞地質工作的。
我是1976年調到局裏來工作的,搞鈮鉭會戰。結束之後,我搞全局的成果展覽,以後,我就在科技處工作。
我曾經與我帶領實習的大學生有過一次歷險,令我記憶深刻。那次,從河南拉一條剖面,拉到湖北,進行區調。在山頭看下面,一片開闊地,以為很近,其實一下來,進入溝窪就出不去了。拉到哪裏,就在哪裏睡覺,睡在山上破廟裏,鋪開油布、行李就睡覺。在當地老鄉家吃飯,蒼蠅多,吃了就拉肚子。在山溝里跳,從這塊石頭跳到那塊石頭,到處是瀑布,很難走。上不去,陡崖;下不了,深溝。抓住樹枝,野草,往上爬。又沒路了。只好又像小孩玩滑梯一樣,滑到原來的路上,再從石頭縫裏鑽,朦朧的月光下,發現有一條灰灰的小路,就往前走。看到一農舍,開始不敢過去,生怕是壞人。屋裏出來一老太婆,熱情地把我們接進屋,給我們煮飯、燒水。我和那同學也不敢吃,繼續找到公社。公社書記正在電話會上到處找我們。我們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4點鐘,留下紙條就走了。實習的同學們唱着《地質隊員之歌》,找了我們一通宵。第二天相會了,大家好高興。我們那次迷路是夏天裏,山溝里長滿了野莓,像芒果的果子。一邊睡,一邊走。後來聽說,我們找出山溝的第二天,有一個小孩給老虎吃掉了。
野外地質工作者,漫山遍野跑,背着背包,遠看像土匪一樣,近看像討飯的。鬍子長,頭髮長,衣服短。小夥子,就像老頭一樣。我們都不願到家鄉去干工作,給親戚朋友看到了,怪難看的。我就認為,中國這麼大,那裏都可以干工作嘛!我把大女孩交給公公婆婆撫育。一對雙胞胎男孩,就交給我父母親撫育。我的產假滿了,就即刻回到野外工作。雙胞胎是在野外生的。那時,連奶媽也找不到。小孩得了軟骨病,羅圈腿。1973年,我父母從監獄放出來,我們去看二老,他們就叫我們去給孩子看病。女孩5歲,就跟外祖母在南昌上學。現在18歲,讀科大二年級,生物系。兩個男孩,正讀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