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兒子因爸爸而驕傲
蘆水清對兒子問道:
“剛鷹子!你奶奶如今怎麼樣了?”
剛鷹子回答:
“奶奶,奶奶還是奶奶。”
蘆水清將兒子拉進懷裏,難過地說:
“剛鷹子!你莫瞞我。”
剛鷹子說:
“爸爸!我不瞞您。”
蘆水清說:
“孩子!就是你不說,我也明白八九分。不過,你實話講了,我心裏反而踏實一些。”
剛鷹子說:
“爸爸!自從您被抓走以後,奶奶白天哭,夜裏哭,一次又一次昏倒過去。醒過來,媽媽勸,我也勸,她老人家就是不聽,還是照樣哭。就這樣,奶奶哭瞎了雙眼。如今,她每天坐在門口,手裏撫摸您在抗美援越戰場上獲得的立功證書,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她就要喊住過路的人,舉起您的立功證書,說您為了國家,性命都不要,決不會做出坑害國家的事。還說您被抓去坐牢,是個別昧良黑心的人陷害您。請求大家為您申冤。”
蘆水清聽着,胸窩裏像扎進一把剖魚刀,整個心在顫抖,在流血。舊社會,母親風裏來,雨里往,拋流鉤,放卡子,捕魚撈蝦,苦熬日月,把他拉扯成人。如今,母親已是古稀之年,按理應該坐享清福,延年益壽。可是,卻時刻在憂慮痛楚中度過光陰,為他哭瞎了雙眼。
蘆水清想起這些,淚水滑出眼眶,順着鼻溝,往下流淌,灑落到剛鷹子臉上。
剛鷹子抬起手,揩着爸爸臉上的眼淚,自己也哽咽地哭了。他嘴裏卻勸慰道:
“爸爸!您莫難過。”
蘆水清抑制住淚水,眼望洞庭湖南岸的燈火,說:
“剛鷹子!你領着媽媽、奶奶離開交通局,回漁村老家去吧!眼不見為凈,耳不聽不煩。不在那個環境,不看見那些埋汰的東西,不聽見那些骯髒的話語,回到鄉親們中間,看那純樸的笑臉,聽那親切的鄉音,奶奶、媽媽和你,心情都會好一些,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為我痛苦。”
剛鷹子說:
“我們已經提出過好多次了,要求搬回漁村去住。漁村的鄉親們也接過好多次了,說是一切都安排得慰慰貼貼的了,只等我們去住。可是,施平權堅決不讓我們搬出交通局。他還口口聲聲說,您為交通局吃了虧。不讓我們住在那裏,就是不講良心,不講道德,您犯了罪,不等於全家有罪。”
蘆水清聽了,沉吟片刻,又問:
“剛鷹子!你媽媽還好嗎?”
剛鷹子說:
“我媽媽……她……”
他本想講出真情,但他一轉念,不!爸爸內心的痛苦太多了,不能給一條超載的船再增加沉重的負擔。於是,他說:
“我媽媽很好!一餐吃得三大碗飯,一擔挑得一百七八十斤,一天織得1000多個網眼。這兩年,她白天到碼頭去挑貨,晚上在家織網,掙來的錢,自己一分一厘也捨不得花,用來維持全家人的生活。她時常從夢裏哭醒來。不!不不!媽媽沒有哭,媽媽從不哭。”
蘆水清說:
“剛鷹子!你別瞞我了。一切我都知道了。你奶奶哭瞎了雙眼,你媽媽累成了重病,你小小年紀,起早睡晚,端蝦把,捉黃鱔,撿螺螄,抓甲魚,憑雙手維持全家人的生活。人家像你這樣大,還坐在爸爸膝上,偎在媽媽懷裏撒嬌,可你得不到這份應該得到的幸福。不僅如此,你還要受到冷眼、嘲笑、歧視。這給你造成多大的痛苦啊!孩子!是爸爸不好,是爸爸連累了你,是爸爸害苦了你。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奶奶。你狠狠地打爸爸一頓,狠狠地罵爸爸一頓吧!”
爸爸抱緊兒子。
兒子摟緊爸爸。
兩顆心同時咚咚地跳動。
兩張臉緊緊地貼在一起。
兩雙眼睛同樣流出辛酸、痛苦的淚水。
天空中的星星、月亮,靜靜地注視這裏發生的一切。
夜風吹過,湖灘上的蘆葦發出“唦唦”的聲音,好似星星、月亮灑下的淚水,滴落蘆葦葉上。
剛鷹子抬起頭,抹乾自己眼裏的淚水,端詳爸爸的臉膛,用自豪的口氣道:
“爸爸!您是我的好爸爸!過去,我年幼無知,只是時常聽奶奶和媽媽講,您從小長成人,無論在什麼時候,為了別人的幸福,您總是犧牲自己的利益。這幾年,我漸漸長大了,懂得的事情也多了,我親眼看到,您為了發展全市的交通運輸事業,為了建設交通局,給張三講一堆好話,給李四送一點東西,把自己的工資都賠進去了,好不容易弄回一輛輛解放牌、羅馬牌、上海牌、北京牌汽車,如今穿行在全市大街小巷,那城裏城外的大小汽車,哪一輛沒有您付出的心血。”
蘆水清說:
“兒子,別說這些了。說也無用了。”
剛鷹子說:
“爸爸!我要說。每當您回到家,您就煩躁,您就嘆息。我不止一次地聽您對媽媽說,您真不願意那樣去做,可是,您又不得不去那樣做。爸爸!您沒有把國家和人民的東西撈進自己家裏,沒有撈進自己的腰包,您忘我工作,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爸爸!我尊重您。為有您這樣的好爸爸,我感到自豪!我感到驕傲!”
蘆水清說:
“剛鷹子!你能理解爸爸,爸爸感謝你!”
剛鷹了說:
“爸爸!有罪的不是您!哪怕是現在判了您的行賄罪,懲罰您坐十年監獄,我相信,歷史會給您作出公正的評價。”
蘆水清激動地說:
“剛鷹子!我的好兒子!爸爸沒想到,你才十二三歲,就懂得了這麼多人世間的道理。爸爸在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除了打魚摸蝦,其餘一概不知呀!你一定有出息。爸爸放心了!”
蘆水清又把兒子摟進懷裏,撫摸那圓圓的頭頂,眼望露出魚肚白色的東方天際,頓覺心胸豁然開朗。他激動地問:
“剛鷹子!爸爸在你心目中是不是一個逃犯?”
剛鷹子回答:
“不是!完全不是!”
蘆水清問:
“爸爸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共產黨人嗎?”
剛鷹子回答:
“不假!一點不假!’
蘆水清笑了,笑得歡快,笑得豪放,也笑得深沉。初升的霞光映紅了他那張笑臉。他接著說:
“天下父母,最知兒女的底細;人間兒女,最摸父母的深淺。剛鷹子!你了解爸爸,理解爸爸,爸爸一顆受傷的心得到很大的撫慰。”
剛鷹子打斷他的話,說:
“爸爸!這個世界上了解您的,理解您的,不單是您的兒子,還有交通局的幹部職工,社會上的廣大群眾,包括看守和追捕您的警察,他們內心同情您和杜伯伯,背後為您和杜伯伯鳴不平。”
接着,剛鷹子把夜裏看到的,聽到的,遇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了。臨尾,指着穿在自己身上的寬大的警服,說:
“爸爸!這個不留姓名的警察,是冒着極大的風險保護您呀!一旦被發現,他不也要蹲監獄嗎?”
蘆水清說:
“甚至要掉腦袋。”
說著,他雙手撫摸那件警服,熱淚在眼眶裏旋轉。
這時,犬吠聲,吆喝聲,又朝這邊包圍過來。
警車在對岸鳴叫。
輪船在湖上穿梭。
蘆水清掃視一眼洞庭湖,拳頭捏得咕咕響。
他收回目光,捧起剛鷹子的臉,狠狠地吻了一口,問:
“剛鷹子!他們花這麼多的人力物力追捕我,你說,這對國家的損失大不大?”
剛鷹子點點頭,說:
“當然很大!”
蘆水清說:
“我不能讓國家的財產遭受損失。我不能讓那麼多民兵、警察吃苦。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