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斷忘川
燁塵奉旨來到凌霄寶殿上,行禮問安:“參見父帝!母后!不知父帝找兒臣前來有何要事?”
天帝側目望了一眼燁塵身旁的陌璃,欣慰道:“傳天後旨意,陌璃帶兵攻打魔族,為天族立威,功不可沒。燁塵,人家一個女孩子尚能如此,你可要爭氣啊!”
燁塵聽聞,面露驚恐之色,心想:魔族遭偷襲?莞兒定是趕回去了。
“塵兒,你怎麼不說話?”見他沉默,天後問道。
陌璃瞥了他一眼,心有不悅道:“該不會是又在想那個妖女吧?”
“休要胡言!”天帝訓斥,望向燁塵,“說到底,這鳳翎是鳳鳶之女,本座不會傷害她。可是魔族一日不除,三界就一日不得安寧,孰重孰輕,塵兒,你可要仔細掂量啊!”
“兒臣明白!”燁塵急於離開,請辭道,“兒臣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來向父帝、母后請罪!”說完,他匆忙走了出去。
“這是怎麼了?”天後不解,叮囑道,“陌璃,你跟上去。”
陌璃應答:“姨母,陌璃告退!”
燁塵走出凌霄寶殿,快步走在長廊上,陌璃一路追着他,叫道:“表哥!表哥你怎麼了?你要去哪啊?”
燁塵冷道:“別跟着我!”
他冷漠的語氣,再一次刺傷了陌璃,她上前攔住他的腳步,望着他冰冷的眼神:“我以為,我為天族立下大功,你至少應該高看我一眼。可是沒想到,你心裏就只有那個妖女!”
燁塵仍冷漠:“我沒有!”
“你敢說你沒有!”陌璃大聲質問,“剛才在大殿上,你聽到魔族遭難的時候,你的神情就已經出賣了你!你在擔心她的安危,是不是?”
“你多慮了。”燁塵轉過身,側過首去。
她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固執道:“好,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那個妖女好得很!她及時趕回魔族,一出手就傷了我們眾多天兵,就連我也不是她的對手!”說完,陌璃拉開半截衣袖,露出被火灼傷的手臂,含淚望向他道:“認得這道傷嗎?這是紅蓮業火的印記,是她給我留下的印記!”
燁塵側目而視,沒有絲毫動容:“你殺了她的親人,這道傷不足以抵消她萬分之一的恨。”
“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陌璃的兩行眼淚終於忍不住的落了下來,不敢相信這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一道傷在你眼裏不算什麼,那要是我死了呢?她要我為那個婢女償命!難道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燁塵仍沒有絲毫動容:“你自己犯下的過錯,自會遭到相應的懲罰,我即便是你表哥,也絕不徇私包庇。”
“好一個絕不徇私包庇。”陌璃突然冷笑了幾聲,自嘲道,“你對我沒有一點回護之意,卻對那個妖女一再縱容。我寧願你還是從前的你,哪怕是不近人情,我也不要你變成現在這樣!如今你為了那個妖女,屢次觸犯天規,你可曾還記得你身為天族太子的責任!”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責任!”燁塵的語調忽然升高,又忽然平靜下來,“我要守護天族,也要守護我在意的人。”說完,他拂袖離去。
留下陌璃一個人站在原地,再一次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落淚:“你終於承認了……你在意她……你只能看到她的苦,卻看不到我的傷……”
燁塵快步走到天門外,晏清追了上來,猜測道:“殿下是要下界?”
燁塵冷道:“去魔族。”
“不可!”晏清忙阻攔,“魔族剛剛遭襲,這個時候去,豈非自投羅網?”
燁塵道:“正是因為魔族遭襲,他們正逢內憂外患之際,才不敢輕舉妄動,這個時候我反而安全。”
“不知殿下去魔族所為何事?”晏清思慮片刻,請旨道,“不如讓晏清代勞吧!”
“我一定要親自去。”燁塵固執,答道,“致歉。”
“殿下!”晏清無奈,只好跟了上去。
玄冥宮一夕之間,突遭變故,瞳莞自知有罪,自行罰跪於祠堂,已然過了三四個時辰,卻仍沒有起身。
星痕推門走進來,在她身旁跪下,輕聲叫道:“莞兒……”
瞳莞側首,神情凝重:“這是我一人之過,你大可不必如此。”
星痕提及過去,試圖疏解她的心結:“你還記得嗎?我們小的時候,無論是誰犯了錯誤,我們都會和對方一起受罰。”
提到小時候,瞳莞更是內疚不已:“我是魔族之主,長老對我一向嚴苛,所以我受罰最多,你們都是被我連累的。”
“所以啊!這些年我都已經習慣了,只要你受罰,哪怕是你自己懲罰自己,我也都會陪在你身邊的。”星痕細想自己也有過錯,“更何況,這件事情,我也有過失之處,若非我去天族尋你,也不會讓天族有機可乘。”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是誰的過錯有何意義?”瞳莞側首問道,“玄冥宮上下都打理好了嗎?”
星痕點頭道:“我都處理好了,你放心吧。”
瞳莞似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一口氣,神情卻仍然凝重:“我不是逃避責任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你去做,而是我真的不忍心看到玄冥宮那麼多因我而殞命的生靈,那都是父親留下的舊部,我身為魔族之主卻沒有保護好他們。”
“莞兒,你不要再自責了。”見她這般難過,星痕也自責不已,“萬物有靈,也有自己的宿命,這都不是你的錯。”
忽聞祠堂的門再次被人推開,尉遲長老走了進來。
星痕連忙起身,恭敬道:“長老!”
尉遲長老吩咐道:“星痕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對公主說。”星痕聽吩咐退下。
瞳莞固執,仍沒有要起身之意:“長老,瞳莞自知有罪,自行責罰,您不要再勸我了。”
“公主誤會了。”尉遲長老前來並不是為了勸她,“老臣前來是要告訴你一個真相。”
“真相?”瞳莞疑惑。“關於什麼?”
尉遲長老道:“關於你父親真正的死因,和他從前的身份。”
“父親……”
尉遲長老告訴她:“你的父親,並非天生就是魔尊,他曾經是威風凜凜的天族戰神。”
“天族戰神?”瞳莞皺眉,大惑不解。
“沒錯!”尉遲長老繼續道,“他曾為天族而戰,屢次擊退魔族眾妖魔,是個赫赫有名的戰神將軍。你的母親,鳳鳶上神,風華絕代,曾是冠絕三界的一位女神。她愛慕戰神,與他結下了一段仙緣,整個天族人人稱羨。”
“這就是我父親和母親的過去。”瞳莞似乎明白了些,又接着問,“那後來呢?父親怎麼會成為魔尊?”
“魔族首領妖神現世,禍亂三界,戰神為平定戰爭而前往魔族赴約,想趁此機會與妖神決一死戰。他憑一己之力將妖神的元神封印於九層妖塔的封魔盞中,此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瞳莞忙問:“那父親此後去哪了?”
尉遲長老繼續講述:“負責看守九層妖塔的是一位魔族使者,她是個修鍊千年的九尾狐妖,她對戰神一見傾心,便用蠱術迷惑他的心智,讓他同自己一樣墜入魔道。可戰神的心裏,對鳳鳶上神的情意和守護天族的信仰從不曾變過,即便被狐妖用蠱術迷惑,卻仍有一絲意念尚存。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狐妖痛恨天族,一心想報復,她用上古凶獸之血提煉成一種可以牽引人意志的丹藥,徹底將戰神煉化成魔尊,讓他攻上天庭,肆意虐殺。從前的那位戰神徹底的消失了,有誰會想到,在魔族首領妖神被封印之後,唯一能守護天族的戰神會墜入魔道成為毀滅天族的一把利刃呢?”
“那後來呢?”瞳莞問,“天族知道魔尊就是曾經的戰神嗎?”
“天族知道又能如何?”尉遲長老嘆息一聲道,“戰神已不是昔日的戰神了,他已經成為了魔族的新主,成為了整個天族與之對抗的人。”
瞳莞聽完心中憤怒難平:“可父親是為了守護天族而被迫墜入魔道的,天族不但不救他,反而要與他為敵!他曾經為天族立下赫赫戰功,這莫大的恩情,天族都忘了嗎?”
尉遲長老搖頭道:“他成為魔尊的那一刻,就已經站在了天族的對立面,戰神往日的戰功,不會有人記得。”
“那我的母親呢?”瞳莞繼續往下問。
尉遲長老道:“鳳鳶上神不肯接受他成為魔尊的事實,還曾試圖用真情去感化他。可他怨念深重,已然不記得她了,即便這樣,鳳鳶上神仍沒想過放棄他,她把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頭留在身邊,只為從他身上再找回昔日戰神的影子。此事被帝后二人知曉,認為鳳鳶上神勾結魔尊,背叛天族,將她終身幽禁於鳳鸞宮。此後,鳳鳶上神為戰神終日懸心,思念成疾,終因難產而仙逝。”
瞳莞現在全都明白了:“怪不得,我從一出生起,就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一直由瑾姑姑照顧,從小她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讓我千萬不能離開鳳鸞宮一步。”
“鳳鳶上神的仙逝,換醒了戰神的心智,他幡然醒悟卻為時晚矣,最終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他因自責和怨恨一心想報復天族,復活妖神,讓昔日的魔族首領再次現世。他率眾妖魔攻上天庭,可惜功敗垂成,被天族眾神處決。一代戰神,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叫人心痛惋惜。”
“我父親曾一心將守護天族為己任,只因一念之差而不幸墜入魔道,天族竟狠心將他處決,從此灰飛煙滅。我母親一念情深,卻被終身幽禁,又因難產仙逝,從此芳華隕落。”瞳莞瞬間淚目,立誓道,“天族欠我父母這樣一筆血債,我瞳莞在此立誓,日後定會百倍千倍的討回來!不滅天族,我誓不為人!”
“終是天族先有負於魔尊,將他逼上了死路。”尉遲長老繼續為她灌輸着仇恨,“公主,你是魔尊與鳳鳶上神的唯一血脈,你一定要心無雜念的為你的父母報仇!老臣知道,你曾與那燁塵太子有過數面之緣,他也曾幾次救你於危難之中。可你也要時刻謹記,這都是他們欠你的,莫不要因他人的一點恩惠而忘記了你身上背負着的血海深仇!”
瞳莞含淚發誓:“長老之言,瞳莞謹記。瞳莞絕不會因天族任何一個人動搖自己報仇的決心!”
夜深人靜時,瞳莞回到房中坐在窗前想着尉遲長老今天在祠堂說的話,父母的仇恨在她心中日益增加。低首間,目光掃過梳妝枱上靜靜躺着的那片龍鱗,和燁塵相遇在忘川的一幕又在腦海中浮現,她緊緊地將龍鱗握在手裏,久久放不下。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瞳莞的思緒,只聽門外的暗衛稟報:“公主,玄冥宮外有位公子求見。”
“可知是何人?”瞳莞隔着門問。
暗衛答:“他稱自己是燁塵太子。”
瞳莞沉默,半晌,吩咐道:“你且去告訴他,本座誰都不見。”
“是!”暗衛領命前去通報玄冥宮門口的燁塵和晏清:“燁塵太子,公主今日誰都不見,您請回吧。”
晏清勸道:“殿下,魔族遭襲,這個時候那妖女想必也是無心見任何人吧?”
燁塵的神情倒是與來時別無二致,是那樣的從容,平和:“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我還是想來看她一眼。”
“那個妖女,不值得殿下如此。”
“你回吧。”燁塵突然道。
“那殿下呢?”晏清問。
燁塵嘴角掛着笑,耐心道:“我再等等,她或許會見我。”
“殿下!”晏清勸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回去吧!”燁塵決心已定,執意一人在此等候。晏清無奈,只得聽吩咐辦事。
這一等,就是三天。燁塵依然站在玄冥宮的大門外,遠遠地看着那扇門,期盼着想見的人從那扇門後走出來,可她一直沒有出現。所有進出玄冥宮的人也不敢再為他傳話,他清楚的知道她不會不知道他還在此等候,可她不願見,他便一直等。
瞳莞仍坐在房中,這幾日來都不曾出過房門,也沒有理會玄冥宮任何瑣事。琉瑩一早為她梳妝時,實在是忍不住便提到了燁塵:“公主,那位燁塵太子已經在宮門口站了三天三夜了,一步也未曾離開過,這般心誠,要不公主你就去見他一面吧!”
“公主,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泠汐絲毫沒有動容,反而還平添了幾分怒氣,“天族趁公主不在的時候竟然偷襲我們,這麼卑鄙,想來那個燁塵太子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們玄冥宮慘死了那麼多無辜的生命,他們把我們害得那麼慘,還敢送上門來!”
“話也不能這麼說啊!”琉瑩倒是覺得,這終歸是和燁塵無關,“都是那個陌璃郡主恩將仇報,虧我們公主還救過她!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和燁塵太子似乎沒有什麼關係吧?他也確實是數次救過公主啊!”
“怎麼沒有關係?”泠汐氣憤道,“我們魔族與天族是千年宿敵,那個太子再怎麼好,也是我們的仇人!”
“你們兩個別再吵了!”瞳莞冷聲制止,吩咐道,“琉瑩,你去外面告訴他,到忘川等我。”
“我這就去!”琉瑩欣喜地跑了出去。
“公主!”泠汐有些不悅。
琉瑩走後一炷香的時間,瞳莞才走出房門,走到玄冥宮門口時,看到星痕站在這裏,像是在刻意等她。他神情冷漠,語氣凝重,斟酌了許久才問出口:“你還是選擇去見他?”
瞳莞沒有側首看向他,只答:“有些話,總要當面說清楚。”
燁塵站在忘川河畔,靜候她的出現。在等待的時間裏,他不禁想起和她初次在忘川相遇時的景象,從那天起,她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裏。透過昏黃的光,她終於出現在忘川的盡頭,在一步步向他走近。燁塵立刻迎上去,欣喜道:“莞兒,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燁塵太子……”她一開口,他便怔住了,久久才緩過神:“你為何突然與我這般生分?”
瞳莞轉過身,用她一貫的語氣:“我們本就沒有什麼情分。”
“你不是說過會記得我多次救你的恩情嗎?”燁塵以為,和她相處久了,他一定能將她原本冰冷的心一點點捂熱,可沒想到,她回一趟魔族,完全又變回了初識的樣子。
“所以呢?”瞳莞抬眼望向他,反問道,“燁塵太子是來找我討恩情的?”
“當然不是。”燁塵接話,“我來是……”
“不管是為了什麼,今日都一筆勾銷。”瞳莞打斷他未說完的話,自顧自地說道,“我來見你,是要還你一樣東西。”說完,她從腰間拿出他曾送的那片龍鱗,遞到他面前,神情冷漠道,“天水滴我已經還給了你,這龍鱗也不該留在我這裏,今日一併還你,往後我們再無瓜葛。”
她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燁塵的心驟然下沉:“你這是要與我徹底劃清界限嗎?”
“劃清界限?”瞳莞重複,她側首望着身旁的忘川,似在冷笑,“說得好!我們之間的界限,正是這條忘川河。”
燁塵心想:是啊,劃分天族與魔族的不正是這條忘川河嗎?只是他不甘心,自己付出真心去對待的人竟對他沒有過一絲動容:“我還以為,你來忘川見我,是因為這裏是我們初遇的地方。沒想到,你是來告訴我,這是劃分天族與魔族的界限。”燁塵的心瞬間涼了,語氣也驟然冷漠,“瞳莞公主!你不愧為魔尊之女,魔族人果然冷血無情,是我看錯你了!”
瞳莞轉過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燁塵太子,從今往後,我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山高水長,莫再相憶。”說完,她將手中的龍鱗當著他的面扔在了地上,轉身離開的時候,落下了一顆晶瑩的淚。
燁塵俯身撿起那片龍鱗,站在忘川河畔,吹着風,泛紅的眼角處落下了一滴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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