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萬里河山一夢回(2)
“還好,就在你回長安不久,居然讓我拼成了!”素瓷忽的面露喜色,隨即臉色黯淡,“我將拼好的文字送與太子殿下,我想,他若知道你當時的心意,必能與你全然冰釋前嫌,自你離開后,他日夜為你苦惱,素瓷看着也是十分心痛。可是,沒想到你依舊要離開他——”她眸中淚光泫然,每每提及李豫,總有亮色一掠。
沈珍珠想起數月前那日,李豫忽然趕到宜春宮,將她猝然而緊緊的擁抱,只說:“此生,我辜負你的,實在太多。”大約就在那日,李豫由素瓷手中拿到了拼湊好的信箋,知曉了她留下的那句話。
相濡以沫,未若相望於江湖。
而素瓷,在與李豫數年來的相對中,那顆心,早就一點一滴傾向他。她為獨孤鏡受制於張皇后,不過是被利用,以張皇后與獨孤鏡的狼狽為奸,想是作戲而已。可是獨孤鏡真對素瓷全無一絲姐妹之情么?獨孤鏡臨死時古怪的眼神在沈珍珠腦海中交錯,得意,求懇,陰毒?獨孤鏡的許多心思,是她無法解破的。
沈珍珠站起緩緩走至素瓷跟前,說:“當年之事,就算沒有你告密,我與他,也必是這樣的結局。千錯萬錯,皆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你。再說,這幾年你替我照料適兒,這份情,我是永遠難以償還的。你若是要跪着不起,我就跪給你看了,看我們姐妹,誰欠誰的情更多!”微微一笑,作勢真要跪下,素瓷急忙撐起半邊身子扶住沈珍珠,泣道:“小姐,我無地自容。”
沈珍珠撲哧笑出聲,“你呀你,為甚要多想呢?我和陛下早和好如初,現在暫時離開,不過是因為身體緣故離宮靜養,必會回來的。”
素瓷拭淚,疑惑的看着沈珍珠,“真的么?小姐你不要騙我,你說個准信,最遲幾時回來?”
沈珍珠見她緊盯着自己,問得極其認真,便眨眨眼,戲謔般笑道:“最遲?恩,待我想想——”作苦思冥想狀背身踱了幾步,煞有其事的轉身,口氣鄭重,“我想總不會遲於五十、八十、一百年以後,你魂歸太虛之時吧!”素瓷微顯些許喜色,象是心頭長舒了口氣,眸中尚有淚花,說道:“小姐,我方才說話的口氣,真象許多年以前待字閨中時……”
她說:“那時的小姐,和我,還有紅蕊姐姐,真是每日歡樂無比。”
四月十五日,李豫御駕迴鑾。
自回長安后,李豫每日在宜春宮中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沈珍珠數次提醒新君當以國事為重。李豫我行我素,他陪在她身邊,更多時候什麼也沒有說、沒有做,坐在窗前,看她服藥,看她逗弄李適與昇平,看她與慕容林致、薛鴻現、素瓷慢聲細語的談天說地,時不時與他目光相接,會意而笑。
他明顯憔悴下來,新皇聽政,史朝義餘孽未盡,總不比為儲君,如今國事無論大小,均得一一過問。
五月初五,李豫整日演排登極之儀,入夜方至宜春宮。卻見大大小小的行囊裝點齊備,井井有序的堆放在几案上,沈珍珠坐在榻上,懷抱昇平,呢喃有語,見着他進來,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李豫走近,見昇平半眯着眼,嘟着小嘴,正是將睡未睡憨態可掬時,便隨手將昇平接入自己懷中,輕輕搖晃,不多時遞與沈珍珠看,相對微笑——女兒發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
待嬤嬤接過昇平,宮女侍從全都退下,李豫扶着沈珍珠倚榻躺着,說道:“明日一定要走?”他的目光掃過來,光華明亮,沈珍珠點頭。他也仰身躺下,在她身側低聲耳語:“能不能,再晚一日,我明日行登極大典,後日便可立你為後。你……後日再走好不好?”說話中攬過她的身子,讓她頭枕在他懷中。沈珍珠搖頭,他感覺到了,只是嘆息,“那好,你總得待我登極后再走吧,……一定要讓我送你。”沈珍珠笑出聲:“這是當然,我一定等你,等大唐的天下,我還得規規矩矩的拜見陛下呢!”李豫手上一緊,將她着力摟住,沉聲說道:“一定要等我!”
沈珍珠困意又至,笑着,口齒不清:“一定……你答應我的事,也要做到,要復素瓷本姓,好好待她,涵若妹妹去了,惟有素瓷了。我若當皇后,她必要做貴……”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睡著了。
李豫摟着她溫軟的身軀,一動也不敢動。今夜窗外無月,樹影婆娑,有鳥叫,有蟬聲陣陣,他已然富有天下,卻覺得黑暗無邊無際,噬骨凄冷,將他層層包裹……
五月初六,驕陽灧灧,一道道泄灑落地的金色光芒映射到大明宮諸殿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教人睜不開眼。李豫服袞冕,於含元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賀,諸邦朝拜,禮儀隆重,大赦天下,廣詔百姓,是為唐代宗。
登極大典禮畢時已近正午,李豫步行至大殿正門,群臣漸散,已各自三三兩兩往丹鳳門出宮城。
“陛下,微臣馮翌,有事啟奏。”風生衣由側邊閃現,恭身道。
李豫心中有事,掃過他一眼,說道:“今日朝會已散,有事明日再奏,退下。”
風生衣並未退下,沉聲道:“這是微臣的私事——求陛下恩准微臣辭官歸隱。”
李豫側首看他,口氣淡然:“辭官?你竟會在功成之時辭官?可忘記了當年你投效朕的時候,一番豪氣干雲?”
風生衣道:“陛下的救助、知遇之恩,微臣永志難忘。當年臣以功名為念,如今雖薄有成就,卻覺全失樂趣,陛下已榮登大寶,風生衣去意已決,餘生惟願長劍飄零,雲遊四海。求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