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是人

顏珏知道這樣的選址獨具匠心，土檯子可以讓遠處匆匆經過的狐狼看不到他們，褐色的極地蒿草又能混淆外婆的羽衣顏色，天上疾掠而過的金雕即便留意到了他們，絮滿羽絨的巢邊還有那株鹿角一樣的枯樹，可以叫金雕下手前掂量掂量。

外婆的專註很令顏珏感動，她一是急着為了把魚弄碎，二是為了掩蓋她對顏珏那雙腳的疑惑，假裝不在意它們，防止顏珏傷心。

而且他知道，這樣的住處對於外婆來說也有不便之處，直到此時他沒有看到第二位成年的家庭成員，外婆隻身一個人守着一隻剛出殼的小傢伙外加兩隻還毫無動靜的傢伙，她就不能離開太久太遠去覓食，來訪者送的那兩條大魚她一直沒有自己吃。

顯然他的問題把外婆驚到了，她用嘴把一塊碎魚肉撥到顏珏的近處，示意他吃。顏珏不吃，等她的答案。

她說，“你問的真是傻問題，我們不就是人嗎？”

起大風了，一小片鴨絨越過蒿草的尖梢飛到土檯子底下去了，眨眼間顏珏已看不到它，然而顏珏心中的風暴更猛，“我們怎麼會是人！”

外婆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而是機警的往四下里觀察了一番，然後飛下去一會兒便將那片羽絨揀回來了，對他說，“它會暴露我們的。”

顏珏被外婆的答案驚的顫抖，不知道這算外婆的安慰，是她個人的認識，還是整個族類的共識，他迫不及待的又追問道，“我們怎麼會是人呢！”

外婆伏在巢里，將顏珏攬到溫暖的翅膀底下才說，“這是我們用白鶴仙者的飛行姿態命名的，還有雁尊者，他們飛行時總是擺着‘人’字形。”

他從外婆的翅膀底下探出腦袋來問道，“大家都這樣把自己看作人嗎？”

外婆警惕的往土檯子底下看了看，天色又快黑下來了，四周很安靜，她先示意顏珏說話小聲一點，聲音高了會引起狐狼的注意，“他們是我們人類最大的敵人，我們總是遵循大自然給予的最初指示命名，如果連我們都不算人，那誰有資格算人？”

顏珏問，“我們如果是人的話，那麼用兩條腿直着身子走路，不會飛，但沒有羽毛的上肢能抓握東西，我們管這種大傢伙叫什麼呢？他們穿着衣服難道不是人？”

他有個發現，和外婆溝通時發音聽起來很單調，但交流的內容、表達和傳遞的意思和人真的沒什麼兩樣，每一個種族註定都有自己的溝通方式和認識上的局限，他只是想聽聽外婆的對人類的認識罷了。

外婆說，“我很奇怪，你剛生下來怎麼就知道他們，他們是魔族呀。”

顏珏大叫道，“這不可能！”

外婆一下子拿翅膀將顏珏捂了個嚴實，“噓——！狐狼來了！”

顏珏被強迫着伏下身子，身上蓋着厚厚的羽絨，一下子暖和了，感覺身邊的那兩位兄弟身上也熱乎乎的，他們應該也快破殼兒了。

狐狼長多高，以及它們大概的習性瞞不了顏珏，但那是顏珏以往的知識，他現在是弱小體型。

外婆的翅膀正在微微的發抖，這是緊張所致，土檯子底下由遠而近出現的腳步聲。

狐狼足底有肉墊兒，奔跑時在凍土層的表面摩擦出特有的“沙沙”聲，這種動靜雖然被風稀釋了一部分，但顏珏能判斷出狐狼是朝着他們這邊來的。

顏珏還能聽出它心情不錯，不太飢餓，它的腰部很輕快的起伏，如果餓的有氣無力跑不出這種休閑的步頻。

要是好久沒吃過東西，也沒有捕獲獵物的希望，它們不可能把多餘的力氣消耗在這種有助消化的額外前沖中，而是將大部分的力氣都積攢起來，直到發現獵物的時候才爆發一下。

足音在他們的土檯子底下停住了。

來犯者躡足圍着他們的土檯子踱了一圈兒，還在土檯子的根基處扒了幾下，然後這傢伙居然屏住了一會呼吸。

顏珏感到外婆的身子抖動的更加厲害，接觸她身子的蒿草都發出了異常的動靜，他生怕外婆一緊張就會騰空而起，就把他和兩隻蛋丟在這裏然後隻身飛走，而他的翅膀上連一支正經的羽毛都沒有長出來。

狐狼停住了，還用力的嗅着，鼻涕泡在它的喉嚨里破了。

外婆的身子忽然不抖了，可是刮過土檯子的風突然強勁起來，密集的蒿草枝葉相互摩擦着，發出更大的動靜。

狐狼不再嗅，風將檯子上邊的氣味帶走了，它好像有別的事，往南方跑遠了。

翅膀底下太熱了，顏珏鑽出腦袋來又問剛才的問題，“用兩條腿直着身子走路，不會飛，但沒有羽毛的上肢能抓握東西，他們穿着衣服為什麼是魔族？”

外婆放鬆下來，先誇獎道，“你真是個勇敢機智的孩子，和我見過的都不一樣，我見過的大多數孩子剛剛生下來不知道隱蔽，狐狼到了眼前還不停的叫，你與眾不同，我都嚇壞了可是你還記着這樣的問題。”

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我該給你起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呢！”

顏珏說，“不必費事了，我叫顏珏。”

外婆更加驚訝了，“顏珏！這是上古的時候我們的朱雀天王的名字，他是鳳凰的獨子，你不該用！這個名字是你做夢時想起來的嗎？萬一被我們的族長知道了他會懲罰我們，把我們趕的更遠，離群太遠我們無法生存你更無法學習生存的技能！這在另外的族群中也會引發騷亂，我想連白鶴仙者和雁尊者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

自己的名字不能當眾來用，顏珏也不高興，不久前他還是朱雀星君的時候不經常干涉飛禽，可是這項業務在天地四維星君中，只有朱雀星君可以干涉，對顏珏來說這只是個兼職而已，天底下所有的飛禽哪個有資格質疑他的名字！

他對手下七位星官既有威嚴，也有兄弟一樣的情誼，他們不但都可以管轄鳥類，還個個都有兼職：井宿星官兼管天下所有的駝，鬼宿兼管天下所有的羊，柳宿星官兼管獐狍，星宿兼管馬，張宿兼管鹿，翼宿兼管所有的蟒和蛇，軫宿兼管所有的水陸之蚓，很自然的，顏珏對這幾種物類都有高高在上的壓制力。

沒人掌管狐狼，那是白虎星君的業務，但是在四維星君之間，彼此誰還沒有個關照和傳換？

現在外婆聲音緊張到了極點的告訴他，“顏珏”這個名字不能用！他掙扎着從外婆的翅膀底下鑽出去，昂着腦袋說，“大丈夫坐不更名！我就用這個！”

外婆驚訝的，看着他像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睛，驚訝慢慢的褪去，換上了溫和的妥協，低聲道，“既然你夢到了這個名字，我想那就是上天的提示……但是，”

顏珏高聲叫道，“那不是提示，是我本來的名字！我前不久從閻羅那裏來的時候連他都不敢懷疑！”

外婆欲言又止，分明認為他神智力出現了不正常，“那我們商量一下，沒有外人的時候你還是顏珏，一旦當著外人在場，我就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