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不是錢的事
在勝業坊。
十幾個世家家主再次齊聚裴炎府邸。
等沒了沒多久,裴炎便從宮中散朝歸來。
換好家居燕服,裴炎便直奔西花廳而來。
“拜見裴閣老。”看到裴炎,一眾家主紛紛起身叉手見禮。
“諸位都請坐。”裴炎回禮,又問裴忠道,“阿忠,給各位家主烹茶了嗎?”
“回阿郎的話,茶房正在烹。”裴忠應道。
“好。”裴炎欣然點頭,又道,“諸位坐。”
一眾世家家主紛紛落座。
“裴閣老,十天時間已經到了。”
“是啊,守捉司差不多刊印好一千套經史子集了。”
“今天就是最後的期限,如果再不設法阻止的話,就晚了。”
“諸位,還請稍安勿躁。”見裴炎不說話,裴忠便起身說道,“我家阿郎已經做了萬全安排,今日便能有確切的消息。”
正說呢,一個家奴進來報告說:“裴管家,少府監裴匪舒正在烏頭門外求見。”
“什麼,裴少府?”裴忠罵道,“你這個蠢貨,竟敢讓裴少府候在烏頭門外?還不與我快快迎進來?”
家奴轉身剛要走,
裴忠又道:“罷了,我親自去接。”
說完,裴忠便匆匆走出了西花廳。
稍頃,裴忠便領着裴匪舒走進來。
讓裴炎和一眾世家家主意外的是,在裴匪舒身後還跟着個家奴,家奴手裏還抱着一木不大的木匣,也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何物?
“下官少府監裴匪舒,參見裴閣老。”
裴匪舒走到裴炎跟前,長揖到地唱喏。
“世侄太見外了。”裴炎伸手虛虛一扶。
裴匪舒順勢起身,又與一眾世家家主相見。
裴炎問道:“世侄,你與裴紹卿談得怎麼樣?”
“他拒絕了。”裴匪舒嘆息一聲,又道,“他說與劉閣老有約在先,不可言而無信,所以不願意賣與我等。”
裴炎一下蹙緊眉頭。
一眾家主也是大怒。
“此人好不識抬舉。”
“此簡直是吃裏扒外。”
“身為河東裴氏子弟,竟然幫着外人!”
“裴族長,如此不肖子孫還留着做甚,清出族譜算了!”
好半晌后,裴炎擺手,一眾世家家主才終於停止了聲討。
裴炎又接着問裴匪舒:“世侄,裴紹卿還與你說什麼了嗎?”
裴炎還是有些不相信,這與他想的可不太一樣,在他看來,裴紹卿此人絕對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之輩。
現在明擺着送錢給他,他竟然還不要?
此事實在是太過反常,一定另有玄機。
裴忠也反應過來,道:“對對,臨走時裴紹卿與你說什麼了?”
“他並未與下官說什麼特別的。”裴匪舒搖了搖砂,又說道,“不過,倒是送了下官一套剛剛刊印的經史子集。”
說完回過頭擺手示意。
身後跟着的家奴便將木匣打開。
在場的十幾個世家家主便立刻圍過來。
便是裴炎和裴忠也忍不住探頭過來看。
只見木匣之中擺着高高的一摞線裝書,書本的扉頁跟祥瑞詩集一樣也是以檀木為骨,看着厚重又貴氣。
“這便是經史子集么?”
“嗯不錯,質量倒是不錯。”
“不過怎麼只有這麼幾冊?”
“不是說,有一百多冊么?”
十幾個家主竊竊私語,卻沒人敢動手。
裴匪舒便親自取出一冊一冊的線裝書,先給裴炎,再給裴忠,然後再分發給在場的世家家主每人一冊。
拿到收后,眾人爭相翻閱。
相比卷書,只覺方便蠻多。
但是很快,一眾家主便又發現了另一等不同之處。
“你們看,書中這些符號!”一個家主指着書籍道,“老夫致仕前也曾有幸觀閱秘閣中收藏的經史子集,並無這些符號。”
“我問了。”裴匪舒沉聲道,“這叫標點符號。”
“標點符號?”看着書中的符號,裴炎有些失神。
“是的,標點符號。”裴匪舒又道,“其實就是句讀。”
“句讀?”裴忠失聲道,“極妙啊!有了此標點符號,只要識字就能通讀!此符對於寒門子弟而言,實為一大利好!”
“但於我世家而言,卻是貽害無窮!”
“是的。”裴匪舒道,“有了此符號,寒門子弟熟讀經史子集的難度便大減,既便是沒有名師的指點,也可以通讀!”
裴炎道:“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此符的確是不簡單!”
“如此,這一千套經史子集便更不可以落入國子監中。”裴忠道,“若不然,發解的世家子弟數量真的就只剩四成!考取的數量就更不如寒門子弟!”
裴匪舒嘆道:“裴管家,可是裴司丞不肯賣,如之奈何?”
“卻也未必。”裴炎卻微微一笑,旋又說道,“匪舒世侄,你可知裴紹卿為何要專門贈送你這套經史子集?”
“回閣老的話。”
裴匪舒叉手道:“說是要我傳給後世之子孫。”
“此不過託詞。”裴炎道,“他明知道你是我派去的說客,卻仍舊贈送你這麼一套經史子集,就足以說明他不是真想把事情做絕,而不過是待價而沽!”
“待價而沽?”裴匪舒道,“閣老的意思是說,他還是想賣?”
“對,他其實還是想賣的。”裴炎道,“不過價格會非常之高,而且為了說明他沒有坑我們的意思,還專門假借你之手送來了樣品,他就是為了告訴我等,他們守捉司刊印的經史子集質量好,絕對值得他開的價!”
裴匪舒皺眉道:“可是,他並未開價。”
“那是在等我們先開價。”裴炎哂然道。
“閣老說的是。”裴匪舒恍然道,“裴司丞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十幾個世家家主便開始討論開什麼價位,有人說四百五十貫,也有說五百貫。
裴炎便對裴忠使個眼色,裴忠便拍手說:“諸位家主聽我一言,像這樣一套二十五冊經史子集,我以為正常售賣也值個至少五百貫!”
一眾世家家主紛紛點頭,確實值這個價錢。
“所以五百貫肯定不夠。”裴忠又道,“換成我是裴紹卿,寧可不賺這一百貫,也要把這一千套經史子集賣給劉閣老。”
一眾世家家主立刻沉默了。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是心疼錢而已。
因為用來買這一千套經史子集的錢,是要他們共同出的。
等了十幾息,裴忠又說道:“我認為,除非有兩倍的價錢,否則是不足以讓裴紹卿背着言而無信的罵名,將經史子集賣給我們的。”
“兩倍價錢?豈不是說一套需八百貫。”
“這太貴了,八百貫一套實在是太貴。”
“對,太貴,我看六百貫就已經足夠。”
“就六百貫,裴紹卿一定就會同意的。”
裴炎便一下蹙緊眉頭,這些蠢貨眼皮子就是淺。
裴紹卿的守捉司現在可真是富可敵國,六百貫真瞧不上。
不過他也知道多說無益,不讓他們碰個頭破血流不會面對現實。
當下裴炎沖裴忠使了個眼色,裴忠便對裴匪舒說道:“裴少府,不如由你再跑一趟守捉司,就說我們願意出六百貫一套!”
“這……”裴紹卿有些猶豫,“怕是沒什麼用。”
“總之有勞裴少府了。”裴忠很是誠懇的說道。
裴匪舒看了一眼裴炎,說道:“好吧,我便再走一趟。”
裴匪舒連裴紹卿送他的這套經史子集都沒帶走,就告辭離開。
裴匪舒前腳才剛離開,一個家奴便後腳走進來,跟裴忠低語了幾句。
裴忠又走到裴炎身邊低語幾句,裴炎輕輕頷首。
裴忠便立刻對在場的家主說道:“諸位,再說一個事。”
等到一眾世家家主都安靜下來,裴忠又道:“這之前,我家阿郎一直擔心這是裴紹卿設計的陷阱,所以這十天也沒有閑着。”
“一直都在想辦法打聽其中內情。”
“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基本上確定,”
“一套四百貫的成本,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我們也就不必擔心守捉司會大量刊印經史子集。”
聽到這,在場的十幾個世家家主便不約而同的鬆口氣。
……
裴匪舒又到了守捉司,並且道明來意。
“什麼?四百五十貫?”裴紹卿搖頭,“兄長,這真不是錢的事!”
“嫌少?那就五百貫。”裴匪舒皺眉道,“賢弟,裴閣老和一眾家主已經夠有誠意了,你不可太執着,反正都是賣,賣給誰不是賣呢?”
“不行。”裴紹卿搖頭如撥浪鼓,“不賣。”
“六百,不能再多了!”裴匪舒咬牙說道。
六百貫,其實就已經是裴匪舒自作主張了。
只不過,裴匪舒有信心讓裴炎接受這價格。
“兄長,我跟你說了,這真就不是錢的事。”
頓了頓,裴紹卿又道:“別說是六百貫,你就是出九百九十九貫我也不賣!少一貫我都不賣!真的!”
裴匪舒聞言傻在那裏。
一邊的青玄也是好笑。
九百九十九貫也不賣,少一貫我都不賣。
這不是明擺着跟人說,一千貫我就能賣?
好半晌,裴匪舒才道:“賢弟的意思小兄明白了。”
“小兄這就回報裴閣老和一眾世家家主,還請賢弟稍等。”
說完了,裴匪舒便又急匆匆離開守捉司,奔勝業坊而來。
……
“什麼?!”
“一千貫?!”
“他怎麼不去搶?”
“他是想錢想瘋了吧?”
“他還真是敢獅子大開口!”
聽完裴匪舒的話,一眾家主立刻就怒了。
這個價格已經超出他們的心理承受底線。
不過就是一套書,再精美也只是一套書,敢賣一千貫?
裴忠試探性問道:“裴少府,你能不能再跑一趟守捉司,再跟裴司丞講講價?一千貫一套,實在是有些貴了。”
裴匪舒真不想再跑。
當下裴匪舒搖頭道:“不必了。”
“裴司丞已經與我說的很清楚。”
“一千貫,少一貫他都不賣的。”
裴忠便道:“各位家主,情況便是如此了,現在你們定。”
“如果買,那麼我們就把份子錢分攤一下,如果說不買,此事就這樣算了,就讓劉閣老將這一套經史子集送給國子監里的寒門子弟吧。”
聽到這話,在場的世家家主立刻又不答應了。
“這怎麼行?書還是要買。”有家主咬牙說道。
“對,一千貫就一千貫吧。”又有家主附和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些經史子集落到那些寒門子弟手中。”
裴忠點頭道:“那就分派吧。”
說到這一頓,裴忠接著說道:“我們裴家可以買一百套!”
“我們杜家買八十套。”
“我們楊家買七十套。”
“我們鄭家買五十套。”
“我們崔家來一百套。”
十幾個家主,很快就將一千冊經史子集瓜分完。
“這就對嘛。”裴忠道,“不過就是一千套而已,就算一千貫一套又何妨?集我們十幾家之力還能吃不下?”
“一千套自然是不怕他。”
有家主說道:“但就怕後面還有一萬套。”
“崔家主多慮了。”裴忠道,“不會再有一萬套。”
說完又對裴匪舒說道:“裴少府,有勞你再跑一趟守捉司。”
“好,我便再走一趟。”裴匪舒欣然點頭,又往守捉司而來。
不過這次,臨走之前裴匪舒卻把他的那套經史子集給帶走了。
……
“一千貫!”
裴匪舒也沒有繞彎子,直接說道:“裴閣老他們答應你提出來的價格了。”
“我提出來的價格?”裴紹卿道,“兄長,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可從來沒有跟你提過什麼價格,你一定聽錯了。”
“啥?”裴匪舒瞪大眼睛道,“賢弟你不能這樣。”
“害,好吧,誰讓你是我兄長呢。”裴紹卿說道,“書可以賣,但是我得說清楚,錢不錢的我其實不在乎。”
“我們守捉司現在不缺錢,真的。”
“光是神仙居就日進斗金,我會在乎這一百萬?”
“也就是看兄長你的面子,我才答應賣給他們。”
“這話說的。”裴匪舒沒好氣的道,“好像我的面子值個一百萬貫似的。”
“兄長的面子何止百萬貫。”裴紹卿笑道,“要我說,至少值個一千萬!”
“少給我灌迷魂湯。”裴匪舒笑罵一聲道,“說的我都不知東南西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