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做足文章
裴炎府邸。
一眾世家的家主都已經離開,只有魏玄同沒走。
“裴閣老。”魏玄同皺眉說道,“我們真要花高價搶買?”
“不然呢?”裴炎道,“玄同,你還有別的更好的解決辦法嗎?”
“更好的辦法是沒有。”魏玄同搖了搖頭,又說道,“可問題是,一套經史子集的成本就要高達四百貫。”
“如果我們高價搶買,”
“裴紹卿沒準就會獅子大開口。”
裴炎嘆道:“不是沒準,而是一定。”
“裴紹卿這狗東西一定會獅子大開口。”
“我們想以四百貫買下來,絕無可能。”
魏玄同道:“這樣的話,需得花多少錢?”
裴炎說道:“不管花多少錢,這錢都得花。”
“那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啊。”魏玄同道,“萬一裴紹卿騙了我們,刊印一套經史子集的成本,根本不用四百貫這麼多呢?”
裴炎目光一凝,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我懷疑這是個陷阱。”魏玄同道,“就擔心我們剛花了大價錢買走劉閣老的一千套經史子集,結果守捉司回頭就印了一萬套!”
“這種可能性倒也不是沒有。”裴炎沉聲道。
裴炎不由得想起了年初之時,裴紹卿也是通過那些不成器的世家子弟,狠狠的坑了長安城內各個世家一把。
足足坑了他們四百萬石糧食!
裴炎都讓裴紹卿坑出陰影了。
想了想,裴炎又對着外面道:“阿忠?阿忠!”
稍頃,裴府管家裴忠入內,叉手說道:“阿郎?”
裴炎道:“阿忠,你素來精通經濟之道,你來計算一下,刊印一套經史子集大概需要多少錢的成本。”
裴忠道:“阿郎,我也不知道守捉司的活字印刷究竟怎麼印的,所以這個實在是不好估計啊,就怕估計錯了誤了大事。”
“沒事。”裴炎道,“你就按抄錄來估計。”
“按抄錄估計的話,我其實早就估計過。”裴忠點點頭,又道,“算上紙張、筆墨以及抄錄吏的工錢,一套經史子集四百貫並不過分。”
“是嗎?”魏玄同道,“真要四百貫這麼多?”
“要的。”裴忠點頭道,“因為一套經史子集說是一套,卻足足有一千多卷,就算全部轉錄成線裝書,也至少得有一百餘冊。”
“所以平均下來每冊的成本也就不到三千錢。”
“說真的,這個價格並不貴,可以說很低廉。”
“這麼說可信?”魏玄同道,“真沒什麼問題?”
“至少按抄錄來說沒有問題。”裴忠道,“四百貫要的。”
說此一頓,又道:“但是印刷是怎麼個印刷法,就說不好。”
“印刷跟抄錄應該區別不大。”裴炎道,“玄同,這就沒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是啊,這樣的話就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魏玄同也是釋然說道,“一套經史子集就需要四百貫,不可能大規模刊印的。”
頓了頓,魏玄同又說道:“不過,劉閣老會不會讓守捉司再印一千套?”
“再印,我們再搶就是。”裴炎哼聲道,“我就不信,集我們全體世家高門之力,還能比拼不過劉府的財力?”
“再說,他都乞骸骨了。”
“總不能一直賴在長安。”
說到這裏一頓,又說道:“阿忠,此事由你出面去辦,你先找裴匪舒,裴紹卿這狗東西絲毫不顧裴氏祖宗,裴匪舒眼裏卻還是有祖宗的,你找他,讓他居中轉圜,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一千套經史子集搶買過來。”
“喏。”裴忠叉手應喏。
……
與此同時,在劉仁軌府邸。
“阿公?阿公!”劉冕大呼小叫的進了劉仁軌的書房。
“阿冕,你又沒去國子監?”劉仁軌皺眉道,“你呀,真是太不上進。”
從經史子集的謀划與佈局,再看自己的長孫,劉仁軌不由心下長嘆息。
如果讓寒門子弟有書可讀,像劉冕這樣的憊懶貨是肯定不會有指望了。
不過劉仁軌並未因此動搖,因為他十分清楚,他們家跟杜氏、楊氏、裴氏、崔氏等百年世家是沒辦法比的。
這些百年世家樹大根深,底蘊深厚。
而他們劉家的這一支卻全靠他撐着。
一旦他不在朝堂了,立刻就會敗落。
所以,還不如趁着自己還在朝時搏一把。
此事若是辦成,當可惠及劉氏子子孫孫,尤如曲阜孔聖後裔。
“阿公,先別急着數落我。”劉冕卻絲毫不知劉仁軌的良苦用心,問道,“孫兒聽說你要從守捉司買下一千套經史子集?”
“再免費贈送給國子監的寒門子弟?”
“不錯。”劉仁軌道,“是有這麼回事。”
“為啥?”劉冕急道,“阿公你為啥要這麼做?”
“阿冕,做人不能忘本。”劉仁軌說道,“你阿公也是寒門出身,所以想在致仕之前,最後幫一把國子監的寒門子弟。”
“不幫,憑什麼幫他們?”
劉冕道:“這可是四十萬貫!”
“別鬧。”劉仁軌雖然溺愛劉冕,卻半點不露口風。
又說道:“這是阿公最後的遺願,你難道也要反對?”
“阿公。”見劉仁軌都這麼說了,劉冕便只能作罷。
……
轉眼之間,十天過去。
印刷局也把一千套《經史子集》刊印好了。
油墨、紙張、字模都是現成的,所以速度就很快。
全套《經史子集》總共有二十五冊,每冊九十萬字左右。
跟祥瑞詩集一樣,為了彰顯出檔次,封面都以檀木為骨,顯得厚重。
“司丞,一千套經史子集,共兩萬五千冊,都在這裏了。”楊七指着面前堆積成小山般的書冊說道。
“好,你辛苦了。”
裴紹卿說完又環顧四周道:“大家都辛苦了。”
說完,又回頭吩咐青玄道:“青玄,給每人發放兩貫賞錢!”
“謝司丞賞!”楊七和參與刊印的抄錄吏、木匠還有印刷匠齊聲道謝。
就在這時候,崔二郎進來報告道:“大郎,裴少府過來了。”
“兄長來了?”裴紹卿心說終於還是來了。
來到隔壁守捉司,只見裴匪舒已經等着了。
敘過禮之後,裴匪舒說道:“賢弟,你我自家兄弟,所以也不跟你玩虛的了,我是受了裴閣老府上管家所託,替人當說客來了。”
“是為了經史子集的事吧?”裴紹卿說道。
“是。”裴匪舒道,“裴閣老說,他願意出高價買下。”
“恐怕不是裴閣老,而是長安城所有的世家高門吧。”裴紹卿道。
“這不重要。”裴匪舒擺擺手說,“反正我話已帶到,賣不賣全在於賢弟你。”
裴紹卿說道:“兄長,請你轉告裴閣老,就說我不賣,這一千套經史子集我已經答應賣給劉閣老,不能言而無信。”
“這……”裴匪舒眉頭一下蹙緊。
裴紹卿便道:“兄長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裴匪舒點點頭,又道:“賢弟,有句話,小兄一直想對你說卻一直都沒有說,正所謂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咱們跟裴閣老畢竟都是河東裴氏出身!”
“所以?”裴紹卿道,“兄長希望小弟能與裴閣老緩和關係是嗎?”
“是的,都是一家人,沒必要鬧成這樣。”裴匪舒說道,“依我看,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跟裴閣老講和?”
頓了頓,裴匪舒又道:“賢弟,如今的朝堂局勢你也應該看得出,劉閣老馬上就要告老還鄉,朝堂上就只剩裴閣老一個輔政大臣了。”
“身為輔政大局,可是擁有專斷大權的。”
“賢弟再與裴閣老這般耗下去,不好吧。”
“呵呵。”裴紹卿笑了笑,又道,“兄長你可知,當年我們這一支,為何為淪落到家破人亡,父子兩個因為逃兵役被發配合川守捉城?”
“倒是未曾聽說。”裴匪舒問道,“為何?”
“就因為洗馬房的一位族老相中了我家永業田。”
裴紹卿呵呵一笑,又說道:“然後暗中串通族長,以低價強買走了我家的永業田,我家失了永業田,從此便一貧如洗。”
“我阿娘病了,買葯的錢都沒有。”
“我阿爺從安西歸來,看到的是我阿娘的屍身,都已經爛了。”
“不到六歲的我,餓得昏倒在我阿娘的屍水中,都快不行了。”
“可是,洗馬房的遠房族親,可曾有一人前來救護我們母子二人?”
“這個……”裴匪舒頓時無言以對,他是真沒想到裴紹卿竟有如此悲慘的過往。
“這其實不算啥,我阿娘雖說是窮死的,但是我阿爺並不怪族親。”裴紹卿又道,“但是到了第二年族中攤派兵役之時。”
“我阿爺居然又攤上兵役。”
“你家就只剩下一丁,還要派兵役!”
“阿爺這才怒了,將族長暴揍一頓。”
“揍完族長之後,阿爺帶着我出逃。”
“然後才有了被抓,發配合川守捉城之事。”
裴匪舒輕嘆了一聲,說道:“賢弟,人不能總活在過往,得往前看。”
“兄長不必再勸了。”裴紹卿說道,“我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洗馬房的。”
“好吧,那就先不提此事。”裴匪舒點點頭,又道,“可是賢弟你終歸還是承認自己是河東聞喜裴氏子弟,你總不能連祖宗都不認了吧?”
“祖宗我當然是認。”裴紹卿說道,“我永遠都是河東聞喜裴氏子弟。”
“如此便好。”裴匪舒道,“既然你承認自己是河東聞喜裴氏的子弟,那就應該替家族考慮,那麼這一千套經史子集就不能賣與劉閣老!”
“因為劉閣老要拿這一千套經史子集挖斷世家的根!”
“我們河東裴氏也是世家高門之一,不可自毀根基!”
“兄長此話我不敢苟同。”裴紹卿道,“先不說我家,便是兄長你家,可曾受到河東聞喜裴氏的半點恩惠?”
“這個……”裴匪舒語塞。
“沒有是吧?”裴紹卿道。
“據我所知,兄長無論是在工部侍郎的任上,還是少府監任上,表現都堪稱卓著,可是裴閣老可曾為你說過半句好話?”
“在劉閣老處處針對打壓你的時候,”
“裴炎可曾維護過你哪怕一絲一毫?”
裴匪舒默然,裴炎並沒有維護他半點。
“所以,我們又何必忝着臉往上貼呢?”
裴紹卿怒道:“不認河東聞喜裴氏五房,我們就不是裴氏子孫?沒有這樣的道理,天下裴姓何止他五房?”
“我們這些旁支遠支就不是裴氏子弟了?”
“劉閣老此舉誠然是在挖世家高門的根,卻與我何干?”
“於我來說,像裴氏五房這等世家高門,敗落了才好,只有他們敗落了,我等遠支旁支才會有出頭之日!”
“兄長,你就承認吧。”
“我們不是世家子弟出身。”
“我們兩個其實就是寒門子弟!”
“所以,為什麼反要幫着世家高門說話?”
一番話,說得裴匪舒啞口無言,只能起身告辭。
“兄長,請稍待片刻。”裴紹卿回頭對崔二郎說,“二郎,去隔壁印刷局取一套刊印好的經史子集來。”
崔二郎領命而去。
不片刻,便取回一套經史子集。
裴紹卿將一摞經史子集擺到裴匪舒面前,說道:“兄長,這一套經史子集是小弟贈送你的,留着傳給子孫吧。”
“黃金滿籯,不如遺子一經。”
“我們不求成為迄立千百年的世家高門。”
“但是能有一套經史子集傳家也是好的。”
裴匪舒目光一閃,道:“如此,謝過賢弟了。”
目送裴匪舒出門而去,青玄的身影忽然出現。
“為什麼?”青玄道,“你不是本來就打算將一千套經史子集賣給世家高門?現在裴少府代表世家高門找上門來,你卻反而又改了主意?”
“誰說我又改了主意?”裴紹卿微微一笑說道。
青玄道:“既然沒有改主意,那為何拒絕裴少府?”
“原因很簡單。”裴紹卿道,“如果兄長一說我就立刻改了主意,那一定會引起裴炎的懷疑,裴炎可是宰輔,有那麼好騙?要想騙過裴炎這樣的人物,必須得把文章做足。”
“原來是這樣。”青玄恍然,“你可真是夠狡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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