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5）

和大副、二副的告別儀式非常簡單,在交代完僅有的幾條注意事項，並將“船長”一職授予給二副后,風淋便帶着自己的行李走下了舷梯。

事實上,她除了一小部分個人物品，以及一些能維持她“野外”求生一周的急救物資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拿走。

她把《船長日記》卷了卷,塞進行李箱的縫隙中,隨後把《航線日誌》和《勘探手冊》整齊地疊在書桌上，又沉默地看了一會。

自從記憶恢復后,她便對這兩本冊子裏的內容倒背如流——本來就是她自己寫的嘛！

提着自己的行李,徹底踏下艦船,二副看着她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在幾分鐘前,風淋給了她最後一個擁抱,又和大副握了握手，權當向過去告別。

從一艘艦船，前往另一艘艦船。

風淋站在舷窗旁,此時的艦船依舊停留在亥星的土地上,透過特製的玻璃,可以看見一片綠意盎然、植物野蠻生長的景象。

幾年後的亥星,要比現在精緻得多,起碼植物們沒有那麼巨大,風淋望向一片一人高的草叢,不由自主地想道。

陪同（或者是押送）她前往巴斯星的特派隊員對她彬彬有禮，但是又十分疏遠，可能是都明白這些“詛咒”,會通過深入交流而傳播。

一位年輕的小個子笑吟吟地把她和她的行李一起送進客艙,隨後擺着手解釋道：“不是我不想和你多聊聊，而是……”

風淋瞭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你快走吧。”

對方鬆了口氣，得體地為她關上房門，向著遠處走去了。

班尼迪克斯的上半身從她的【個人終端】里浮出來：“不要介意他們的態度，等你搞定了麻煩，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了。”

這個【個人終端】可能是艦船上成員的標配，她剛剛走進歡迎大廳，就被人扣了一隻手錶形狀的。

風淋忍不住偷偷瞄了班尼迪克斯的手腕一眼：纖細有力，白皙光滑，什麼都沒有帶。

班尼迪克斯笑着眨眨眼：“我的個人終端不在手上。”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你會在巴斯星久住，那麼也可以去申請一個好看些的個人終端。”

風淋啞然失笑：“好的，我會考慮的。”

接下來，也許是班尼迪克斯有事要忙，在匆匆給她介紹完房間裏的設施后，便消失不見了。

風淋慢慢坐到床邊——這艘艦船的設施可比她自己的好上不少。

果然，漫長的時間會自然發展出更為優越的科技。

使用超聲波清潔裝置將自己消毒完畢，她蹬掉鞋子，仰面躺在床上。這間客艙也許是通用尺寸，所以裏面配備的床是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

雙人床緊緊挨着鑲嵌在牆壁里的邊櫃，外側則有一張小小的寫字桌，再遠處，便是兩扇分別通向獨立衛生間和走廊的門了。

風淋盯着潔白無瑕、透着柔和光暈的天花板瞧了一會，慢慢閉上了眼睛。

片刻后，光線稍顯扭曲，雙人床空無一人。

忙完回來的班尼迪克斯看着空蕩蕩的床鋪愣了愣，啞然失笑——他來遲了，這位女船長已經觸發了自己的“詛咒”，不知道消失在哪個未名的時空之中。

******

風淋正在柔軟的床中昏昏欲睡，一眨眼就回到了冰冷堅硬的山洞裏，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她恍恍惚惚地從地上爬起來，迷茫地看向周圍沉寂着的黑暗。

片刻后，她的意識終於清醒過來，反手摸出一根熒光棒，正反折了折。

黃綠色的光暈在黑漆漆的山洞中亮起，前方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把老闆椅。

她這是又回來了。

雖然未知的黑暗讓她全身肌肉緊繃，但是恍然間又換了個時空，卻使她禁不住地思維渙散。

在緊急狀態下，她還抽空擔心了一下班尼迪克斯和自己的星球下場如何——說好要拿來交換的人質，突然憑空消失，實在是太離譜了。

不過嘛，最先需要擔心的，還是自己才對。

辦公桌上的文件已經模糊不清，字跡融化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化成小小的墨團。

紙張脆得就像是薯片一樣，風淋小心地翻了幾頁，卻還是弄出來了好多碎片。

眼見着這裏沒有更多的線索，風淋握着熒光棒繞着房間走了一圈，重新回到門口。

也不知道這扇門還能不能打開……風淋把熒光棒換到左手上，騰出右手握住門把手。

出乎意料的是，門輕而易舉地就被打開了，一點兒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門外的洞穴十分亮堂，四盞營地燈把洞壁照得發光。一頂淡藍色的帳篷就支棱在洞穴外，好像是一頂倒扣在地上的小帽子。

風淋停頓了一下，這才去敲帳篷的門。

伴隨着她搖了搖帳篷，裏面的人便打了個哈欠，鑽出了一顆腦袋。幾縷黑色捲髮從拉鏈處探出，蜿蜒地攀附在帳篷外壁上。

靜電把少年的頭髮吸住了。風淋勾起手指，把這些頭髮一點點往下撥。

少年怔怔地看了看她，似乎是在讀取她的腦電波，片刻后，他才嘆了口氣：“你終於回來了。”

語調短促有力，句尾微微上揚，透出几絲撒嬌的意味。

風淋正想開口，就被他捉進了帳篷，兩個人因為失控的加速度，滾作一團。

被固定在地上的帳篷猛烈晃動一下，她好半天才抓住帳篷底板，防止側翻慘劇出現。

手裏的熒光棒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一時半刻也找不回來，她把身上的八爪魚崽崽努力扯下來，丟到帳篷的另一頭。

只是帳篷太小，無論怎麼丟，還是近得叫人心慌。

好在，少年也不動了，他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我太困了，等我睡醒之後，再來談談你的問題。”

風淋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談什麼？要怎麼談？談完了……會怎麼樣？

雖然她是個工作狂，但是也對一些糟糕物有所接觸，她的臉頰越來越燙。

少年在一旁躺了片刻，默默睜開眼睛，恰好和偷瞄的風淋對上視線。風淋尷尬地轉過身，就被少年扳了回來。

他的眼眸中閃爍着萬千星光，語氣卻嚴肅地叫人摸不着頭腦：“別亂想……是正經事。”

正……正經事啊！

風淋偷偷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臉，像個皮球一樣瀉了氣。

少年皺了皺眉，無奈地爬起來——帳篷太小，確實有些擠。

他的手撐在風淋的身側，在她的額頭上淺淺地落下一個吻：“別的到巴斯星再說。”

風淋無辜地眨眨眼睛，她說：“好。”

兩個人都沒力氣鬧騰了，活像是鹹魚一樣鑽進各自的睡袋，合上雙眼。

一個剛剛從生死關頭穿越回來，勉強算是擺脫了“來自洞穴的瘋狂”。

風淋不明白為什麼回來之後就詛咒失效了，只能猜測也許是因為它被封住了，所以無法控制遠在千年後的她。

另一個在門口蹲守了好幾天，生怕風淋因為種種意外，沉淪於漫長的時空之中，徹底消失。

於是也沒有休息好。

此刻，兩個人心中的大石頭都落了地，幾天內積累的疲勞值一口氣全部疊加起來，讓他們睜不開眼睛。

這一睡，就睡了大半天。

喚醒他們的，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風淋和少年同時暴起，將手中的【分子鍵粉碎器】對準帳篷外。帳篷外的機械人顯示出一片亂碼，手上拿着的速食食品滾落在地。

“你們……你們……卧槽！”曼達林無法接受這個展開。

風淋鬆了口氣，但是沒有放鬆警惕，一直到她把帳篷的里裡外外都檢查了一番，這才收起【分子鍵粉碎器】。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她無奈地看向曼達林。

曼達林滿臉接受不能：“我才多久沒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說罷，她又用狐疑的眼光掃視了一下風淋和少年：“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盡顯八卦本能。

風淋有些不好意思——準確說，他們並沒有在一起，只是稍微……曖昧了一些。

少年將手伸進口袋，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拿出來什麼東西。

風淋瞥見這個動作，眉毛一挑，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她在內心深處瘋狂尖叫：不要在洞穴里！！

在洞穴里也太草率了吧？

少年僵硬一秒，沉默着把手縮了回去，不情願地開口道：“還沒有。”

曼達林來回掃視兩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她很快接受了目前的情況，雙手一拍，說道：“那麼，你們已經辛苦好多天了，要不要來好好吃一頓，然後舒舒服服地泡個澡呢？”

兩個人都沒有意見，曼達林便哼着小曲離開了。

無論是因為風淋失蹤，導致的“假期延長”，還是突增的新八卦，都讓她十分愉悅。

愉悅的曼達林用【食物合成器】和【飲料調製器】製作了一頓盛大的慶宴，包括數十個小菜，三大盆熱菜和一隻肥嫩的烤鴨。

風淋好好洗了個澡，裹着曼達林友情贊助的新睡袍，給自己舀了一個鮮汁四溢的肉湯圓吃。又用卷餅卷了幾片油汪汪的烤鴨皮，塗上甜麵醬，塞進幾根蔥絲和黃瓜絲，塞入口中。

睡袍是酒紅色的，光澤閃爍的綢緞質地松垮垮地系在她的腰間，袖子垂在她的手臂上，好像立刻就要滑下去了似的。

風淋愉悅地在腦海中幻想着睡袍從自己的肌膚上滑下的畫面，歡快地又給自己卷了一個烤鴨卷。

少年面不改色，一口口地吃着酒釀芝麻小圓子，耳朵尖卻悄悄地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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