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宿靄 （一）
當意識緩緩回到身體，她緩緩睜開眼，入眼一片金華琉璃，視覺模糊間只覺得天花板上懸立着成百上千的水晶折鏡，姬梵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幻境，可當她想控制自己身體動一動時，卻感覺四肢皆失了力氣，甚至想挪動手指，卻是一點也無法動彈。
她心中大，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視線極是模糊，哪怕她極力地想看清眼前的一切，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景象，只感覺自己是躺在什麼柔軟且香味極濃的地方，屋頂處一片華光閃爍，無數的鏡子折射着數道似有若無的影子，極是目眩，她甚至看不清屋子內的情景，有幾人。
空氣間，是極其濃郁的薰香，香得甚至有些刺鼻，姬梵隱隱感覺這些香有些控制人心身體的藥用，不但會讓人四肢虛軟，還會意識模糊……想到這裏，姬梵心中的不安與恐懼更是深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裏……
這裏是什麼地方……
之前她見到的留寒呢……
還有鶯妃，還有碧璽，她們所有的人呢……
四周一片安靜，她的聽覺得也彷彿受阻了，周圍的一切都感覺是蒙了一層紗，完全沒有真實的感覺，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而且還是一陣一陣的……姬梵覺得自己各種知覺都慢慢在消退……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安感越來越加深……
她努力地睜大眼，努力地想傾聽外界的一切，可是她越是努力，知覺離她彷彿越來越遠，意識越來越模糊，慢慢地，感覺清醒比朦朧的時間更短，間隔更長……她彷彿是被捕捉在一張龐大無比蛛絲網中的無力弱小昆蟲，越是掙扎，越是無力，越是感覺到窒息與害怕……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着，身體雖然僵硬無法動彈，可是她的眼睛，彷彿是在使用身體裏最後一點力氣一般，用力地睜着，而她的額角，脖頸，也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折射着一旁花型燭台搖動的光線，如同添上一層散發奇異誘惑力的光華……
極致的美人，迷濛與恐懼交錯的表情，奇異的薰香，斑斕閃耀的燭台映光，詭異幽暗的房間……
彷彿某一個神秘領域中，帶起無邊的令人為之瘋狂的美麗與誘惑……
空氣中，彷彿聽到了有人咽下口水的聲音……
姬梵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東西了，那縈繞在鼻尖的香味越來越濃，而她的意識也就越來越遙遠……當她幾乎完全無法感覺到外界的一切的時候，她彷彿看到了眼前，有個黑影出現，她心中大驚，張大眼想看清一切，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她什麼都看不清了，連身體上的意識也沒有了……
她感覺那黑影慢慢地靠近自己，彷彿在她身上做了什麼動作，或是撫摸了什麼，她無法感知，無法動彈但她分明知道那人用心不軌，極是邪惡，她想搖頭，想吶喊，可是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也只是張大了嘴，卻是一點聲音也說不出來，甚至搖頭，也是以極慢的速度，像個被命運扼住喉嚨的傀儡娃娃……
她感覺自己最恐懼，掩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東西，現在如黑雲翻滾般，席捲着巨大的力量朝她撲了上來，已經要將她淹沒讓她窒息讓她瘋狂……這讓她想起了在何家那個晚上，讓她想起了被剎摩手下士兵找到的那日，那日日夜夜在獨孤寐的冷宮中，被宮監騷擾的曾經……
她前世一直以來最大的噩夢，如今……
姬梵全身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隨着身體感覺越來越冷，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讓姬梵感覺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解了開，而身前的黑影也越來越大，她知道……
正在她悲哀地發現哪怕自己想咬舌自盡，都沒有絲毫力氣，只能任那罪惡的手在自己身體上撫動之時，一抹亮色的顏色忽然闖入了眼帘，它靠近了黑影旁，與黑影纏在了一起，居然讓黑影變小，彷彿拉開了與姬梵的距離……姬梵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她用力地聽外界所發生的一切，但還是無法聽到什麼，只見那黑影與黃影糾纏在一起，最後才隱隱傳來斷斷續續的話：“不……我……也……”
聲音中，伴隨着微微的喘息之聲……
姬梵感覺心臟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它劇烈地跳動着，像是在跳出胸膛之外，沖向某個不知名的深淵一般。她幾乎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正當她以為自己得到喘息機會之時，那黑影離開了黃影，又慢慢靠近自己……
她的身體，也開始被黑暗籠罩……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什麼，她甚至不願意想像，可隨着時間推移得越久，她越是感覺到無力與絕望……她此時已經看不見，聽不見外界的一切東西，而且，她已經不想感覺到了，此刻，她只想死，立刻死……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
一滴淚，慢慢地滑過她的眼角。
那是一種絕望的述說……
可在她閉上眼的那一刻，她在無盡的黑暗中，腦海里閃現了姬霜的臉，那張帶給她人世間最渴望溫暖的臉。
接着，又出現了另一張臉——晏夕。
最後，居然出現了一張她完全不敢想像的臉——獨孤寐。
他冷冷地看着她，杏花樹下，落瓣紛紛，他那張臉，冷如塵世間的冰月，不帶有一絲溫度……下一刻，又轉換成了前世里太極殿裏那個血的男人，在群臣面前讓眾人污辱蹂躪自己……
彼時的自己，於現在的自己，一樣絕望……
不知為何，腦海中閃過獨孤寐那樣暴戾的臉孔，她身上莫名湧起了一股力量，她使勁動了動手指，發現居然可以慢慢地動了，雖然還是那般小，可是……可是她手腕邊就是琺琅鐲……她還有希望……
那人趴在她的身上，沒有注意到她緩慢移動手指的舉動，也是他沒有想到中了迷香的姬梵還能夠動，而且她的動作極小，那正在獸心發作的人無法察覺她的微微變化。
於是，當那人正想褪去最後一層……卻感覺脖間一痛，全身忽然麻掉了，最後，再沒有了知覺……
姬梵大口地喘着氣，猛地從床上猛了下來，她還是視線模糊，周身只剩一點點支撐四肢的力氣，她甚至都無法去看清床上那是什麼人。她腦里只用一個想法：逃出去，快點離開這個如同地獄般的地方。
她攏起身上的衣服，胡亂地紮好用腰帶系住，跌跌撞撞地走向門扉，用力地拉開門，門外大亮的日光撞進了她的視線，讓她眼前一花，更加看不清所有一切，如同盲人一般，但她完全沒有在此地多呆一瞬的打算，就是摸着屋壁使出全身的力氣朝遠處奔……
……
姬梵沒有方向地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既害怕周圍沒有一個人，也害怕被人看到自己這般狼狽可恥的模樣，心驚膽顫地亂跑着，不知跑了多久，慌亂之下衝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屋，一邊張着手四處亂舞地摸着四周，一邊傾聽周圍的聲音，而周圍依舊毫無聲音。
她在模糊的視線中找到一隻巨大可以容納人壁櫥，鑽了進去，把自己抱成一團，用力地呼吸着……
一直到她呼吸不再那麼急促，腦子慢慢沒有那麼混沌，或者說那迷藥藥效再也沒有那麼深，慢慢開始散去后，姬梵感覺自己稍微清醒了些。
可越是清醒，她就越是害怕——
為什麼，她身上會發現這種事……
那黑影是誰……
這裏是哪裏？還是皇宮嗎？
如果是皇宮，那獨孤寐在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真的不懂，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如果被旁人知道了，她，獨孤寐，姬家，究竟會下場如何……
越想越是心寒，越想越是害怕……
她越想腦袋越痛……
她在黑暗中縮成一團，聽着自己炙熱慌亂的呼吸聲，恐懼如同惡鬼撕碎了她一切的神智，她顫抖着手指，脫下自己身上已然珠碎線斷的王妃衣服，為自己戴上了那張人皮面具，又摸索着衣櫃裏的一套宮女衣服穿了上去，如此，才放下了心閉上眼……沒有了那招惹禍害的容貌，她才感覺自己離安全更近了一些。
最終做完這一切，她便在脫力與心慌中眼睛完全一黑，昏了過去……
……
“你是新來的？”一個宮女湊了上來。
姬梵慌亂地看着她，只能輕輕點了點頭，不敢說話，怕說話漏出紕漏。
她昏睡了一夜，到第二日才醒了來，醒來后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某個冷宮衣櫥里睡過了一夜，她頂着宮女的裝扮在宮內走了大半天，才見有人湊上前來跟她說話。
她十分慌亂，不知道離王妃失蹤一夜自己如何交待，又不知該如何逃出皇宮。
那宮女說：“你一定是月照公主宮裏的新人吧，那處常常換新人，我見你面生的很。”
獨孤月照動輒殺仆，常換宮女常有的事。
姬梵輕輕點了個頭。
宮女遙指了遠處，說：“剛剛我見星稀和月照公主說要去郊處舉宴，特意向皇上請了旨，聽說星稀公主求皇上說是什麼臨行前的最後一次，也不知是何意，我也聽不懂是因為什麼，但大批宮女集結準備出發，皇宮還拔了人手過去幫忙舉宴，你不過去嗎？小心耽誤了行程領事又要責罰了。”
姬梵一聽，立刻點頭稱謝，往宮女指引的方向而去了。
她正愁不知如何離開宮廷，而且一定要無聲無息地離開，不能暴露她離王妃的身份，不然一個王妃一夜未離皇宮，這可是皇諱極大丑事。
所以昨日她見自己王妃宮服已爛，才果斷易容換裝，不讓自己身份被人發現。
她要保全姬家聲譽，更不能讓獨孤寐名聲受染。
否則，第一個被滅口的一定是她……
而昨日那人……
姬梵打了一個寒顫，如再見惡鬼，恐懼地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