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風濃 (十)

第368章 風濃 (十)

姬梵倒抽一口氣,往後坐倒,身子就着椅子差點要整個倒下——不遠處的獨孤宸手袖一揮,她又彈了回來,坐正了身子。

姬梵驚魂未定,張着害怕的眸子看着獨孤宸。

獨孤宸看着她,目光深沉,如一隻站在高山之巔的雄鷹,充滿了壓迫的氣勢。

這讓姬梵有一種想拔腿就跑的衝動,可是她不能,於是她低下頭,避開了獨孤宸的目光,站起身行了個禮,沒有看他地道:“失禮,我想不到巽王在此,巽王是來打貴妃娘娘的嗎?我……先行去,不打擾了。”孤男寡女,就算是開放浪蕩的殷朝,就也不會允許兄長與弟媳單獨一室,更何況他們還是皇族。

說完,她埋頭向門外走去。

越過他身體之時,她的心臟跳得飛快,感覺緊張極了,那人的氣勢彷彿燃燒的焰火,感覺經過他的身邊之時,空氣都緊窒了幾分。

還好,他沒有阻攔自己。

但姬梵剛剛要碰到宮門門扉之時,站立不動的獨孤宸忽然開口,道:“那日陳國殺手覓戰,據說離王妃也在萬花樓出現過。”

姬梵感覺剛剛放鬆了的心臟,像是被什麼鋒利的利爪抓了起來一樣,她全身一顫,停住了腳步。

漫天而來的壓力如同實質撲向了姬梵,明明獨孤宸動也沒動,並且背對着她,但她感覺自己像是整個人被洞穿了一般,無法保留任何秘密,她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空氣,才喏喏道:“我……星稀公主帶我去的。”

“星稀說之後與你失散了。”

獨孤宸不緊不慢的說。

姬梵卻是是夠緊張了,她感覺獨孤家的男人越是說話得很慢,氣勢越是讓人害怕,比如偶爾在皜曜宮解下偽裝的獨孤寐。

想到獨孤寐,姬梵精神微振,知道自己如果不好好回答,將來會有很多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這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於是她迅速說:“我見着騒亂很是害怕,便趁亂跑了出去,後來去找端嵐姐姐了。”

說完,她也不管獨孤宸怎麼回答,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彷彿身後有鬼追着她一般。

……

帶着碧璽一行侍女走在皇宮行道中,姬梵心裏有事,腳下行路不知覺偏遠,不時,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叢林中。

當遠處傳來細細哭聲才打斷了姬梵迷亂的思緒,她回過神,看看四周,再看看碧璽在身後擔心的神色,擠出笑容搖頭告訴碧璽說:“我沒事。”說完,看向哭聲傳來的那個方向。

遠處樹林中一人伏在那兒啜泣,抖動身邊葉子刷刷作響,遠處看,像一個宮女。

碧璽見狀,怕惹事端,對姬梵說:“主人,我們還是不要靠近吧……”

姬梵聽得卻覺得聲音耳熟,想了一下,揚聲問:“是何人在哭?”

聲音忽然停止,像是被什麼捂住了一般,接着傳來顫抖恐懼的聲音:“我……我沒有……”

姬梵聽了更覺得耳熟了,道:“你,叫什麼……”

那人慌慌忙忙地站起身轉過頭,紅腫的眼,紅腫的臉,破血的嘴角馬上就被姬梵察覺了出來,而她的臉讓姬梵覺得甚是眼熟,於是回想到了一個人:留寒。

她是獨孤寐養母鶯妃的宮女,看她如今臉上的傷勢,就知道鶯妃又發狂了。

看到留寒,不知為何,姬梵心裏卻是浮現了獨孤寐的影子,她微微心窒,揮開碧璽她們的跟隨,慢慢地走了過去,小聲說:“留寒。”

留寒見了是她,臉上表情便不再那麼害怕了,她拿出懷中的帕子擦拭眼淚,帕角處有一隻青葉圖案,她用手抓住它捂在胸口,對姬梵說:“離王妃,我……”

姬梵看着她受傷的臉,說:“你又受傷了?”

“嗯。”留寒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曾經也在宮內當最低等宮女的姬梵知道,她們這樣的侍女生存是多少艱難,更別說留寒是在瘋妃手下討生活了,但留寒卻說比起在別宮被人欺負不知哪天會被人利用而陷入宮廷爭鬥慘死,還不如在瘋妃手下至少沒有跟她爭那口飯吃,還能勉強生存下去……

姬梵心底嘆了口氣,拿出懷中的一些金珠,遞給留寒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留寒有些吃驚,抬起頭看了姬梵好半天,才顫抖着手指收下了金珠,說:“謝謝王妃。”

“如果有什麼事要我幫忙,你可以差人到皜曜宮裏,給我遞個話,我……會想辦法幫你。”

留寒咬咬唇,沉默了一下才說:“宮內有人說離王妃並不受離王喜愛,門庭冷清,且離王生性冷淡……王妃日子也是難過,奴婢不敢打擾王妃的。”

姬梵聽得宮內是這樣議論自己,一時一喜一時一憂,不由嘆了口氣,說:“這亂世崢嶸,人人皆是浮萍,多是身不由己。”

留寒聽得眼光閃了閃,說:“是啊,所以就算鶯妃最近病得更厲害,我們的日子更加難熬了,但想想外界那些鎮日提心弔膽的幼時玩伴,我至少勉強能夠生存。”

旁人聽了可能不會不懂,但姬梵聽得卻是不勝唏噓,沉默了一下,才問:“鶯妃又病重了?”

想到鶯妃,獨孤寐這個瘋癲的養母,想起那從她口中說出的瘋話,那些關天她萬分不想碰觸害怕的關於獨孤寐的曾經,就讓姬梵有種恐懼的感覺升起。

“鶯妃最近身子不好,有時體虛無力,甚至連床榻都起不來了,那些太監宮侍們後來見我們宮裏人丁單薄,勢弱可欺,總是拿些冷飯惡柴來欺辱,我剛剛……想去拿些熱糕給娘娘吃,都被御膳房的人打了出來。”留寒說完,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姬梵聽了心驚,想了一下說:“你……帶我去祥臻宮看看,我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姬梵雖然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離王妃,指使不動宮內的監侍,但她至少會醫術,看能不能醫一下獨孤寐的養母,而且她作為離王妃,出現在祥臻宮也可以是一種信號,有某種震攝作用。

走在宮院行路上的姬梵心裏想:祥臻宮所發生的一切,獨孤寐知不知道呢?

按理說,他這個對皇位隱藏着極大野心的人,應該會對皇宮裏的一切形勢瞭若指掌,那麼他的養母遭虐待……

姬梵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微生恐懼……

一陣風吹來,不知為何,她身體有些發冷……

進了祥臻宮,一片破敗殘邊,連殿內燭燈都沒有幾盞,使得整個宮殿灰暗冷清得可怕,姬梵一行走進里,輕輕地腳步聲在空曠的宮殿大廳里甚至響起了回聲。塵埃遍灰,布陳窗破,一派衰敗景象。

留寒領着姬梵來到了殿內床榻邊,鶯妃面如土色,氣息凝滯,讓姬梵有見青屍的錯覺,不由身體一顫,走上前去跪在她的榻前,扶起她如同枯木沒有血色的手腕,伸向她的腕間診脈,擰着眉沉吟片刻,對着張大眼睛關心看過來的留寒說:“鶯妃脈像浮虛,有傷體本,需要重葯來醫,我今日回去研了葯,使人送來,你需讓鶯妃子時前服下。”

“鶯妃有救嗎?太好了!謝謝王妃,謝謝王妃……”留寒一聽激動極了,跪在了姬梵面前連連叩了好幾個響頭,姬梵看着滿臉是傷的她,心頭一陣傷感,明明鶯妃對留寒並不好,而且動輒打罵,但知道鶯妃還有生機返還,居然不悲反喜,可以想知她生存在這個極惡的宮廷內,是多麼的艱難。哪怕便是瘋主子,也是她可以憑藉生存的一絲希望。

留寒為鶯妃攏了攏身上的薄陳舊被,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姬梵,說:“王妃,我這樣讓您廢神,還要勞煩你花心思把葯送進宮中,會不會惹得離王惱你……”

姬梵聽了心中一凜,她思忖了一會兒,揮退了身邊的丫環侍衛,讓他們在門外守候,輕聲問:“離王,近日可曾有進宮看過鶯妃。”

按說,鶯妃是獨孤寐的養母,他雖不受皇帝喜愛,但至少也是龍嗣,再說獨孤寐暗地裏不少宮內眼線,個個精銳非凡,以備未來登龍寶之路。他若是要照拂鶯妃一二,她也不會過上眼前這般凄涼日子。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鶯妃已經被獨孤寐視若角落裏的灰塵,可有可無並視其為累贅了。

獨孤寐若是不在乎,連表面的功夫都不做,心中應該是極恨這女人了。

想到獨孤寐年幼時所遭受的鶯妃的虐待,他為何如此對其其實也不難想像。

鶯妃對待年幼的獨孤寐極致的殘忍,讓他這個本就沒有生母一直被虐待的皇子又經歷一番地獄般的成長。可再一想着鶯妃是在皇宮裏爭寵失敗生生被逼瘋,孤養着年幼的獨孤寐還要吃沾着屎尿的冷殘剩飯,渡日極苦。姬梵心中嘆道人世蒼冷,世人皆凄,半點不由人,都不知如此傷事該怨誰。

想到此,不知為何,姬梵腦海中浮現起了皇帝獨孤隆的那張君臨天下又裊冷的臉,淡淡地說著:“擁有無上權力就要享受無邊孤寂,皇帝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配擁有真心的人,這也便是權力的代價……”心中忽然一冷,趕緊將這個畫面揮開。

留寒剛剛不經意的那句話,卻是提醒了姬梵,她為鶯妃診治,會不會令獨孤寐不悅下手懲罰自己?

可看着面前兩人凄慘生活,姬梵又不能視而不見。

唉……

留寒搖頭,回答說:“離王至少出宮立皇子府後就極少入祥臻宮,甚至一年都沒有跟鶯妃主子說過一句話,連大婚當時,他也叫下人通知說不會過來不用宮內準備。”

獨孤寐是杜絕與鶯妃一切的聯繫了,連粉飾太平的假相也不做了。

姬梵心中微凜,有一種毛骨悚然,大禍臨頭之感。

旁人不知道獨孤寐,以為他溫柔善和,與人相予,可她是知道得罪了獨孤寐會有如何悲慘的下場。

正當她心中亂成一團時,留寒微微靠近姬梵,小聲說:“王妃……”

姬梵也低下了頭,靠近留寒,想聽她要說些什麼,留寒俏麗的面容下有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讓人望之後不由得心生憐惜,這也是她常常不由得向她伸出援手的原因,甚至,看到這樣的她,讓她想起前世的自己……至於對鶯妃……她其實自己也不知自己對其是何感情,總覺得很複雜,複雜到她不願意去深究,不願意去想,每當她深想,獨孤寐那樣如月風華下隱藏着濁世白骨的冷詭陰暗就彷彿立刻撲面而來,讓她窒息……

姬梵低下頭后,卻忽然感覺鼻尖闖入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從何處發出來,但她微微失了神,因為感覺這香味不像是宮內的薰香極是好聞,甚至一聞但知不是普通的薰香,用料極是昂貴,正當她心微感詫異之時,卻忽然意識飄散,再無法思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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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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