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四次機會14
太陽出來了,水面金光耀眼,她一夜未眠。
已是五月初一。
晨風吹奏,波浪閃爍,船身搖晃,她在風中微微打顫。
嚴聞敘徑直繞到桅杆後面,此刻滿身酒氣。
“會水嗎?”他從腰畔抽出匕首,一面為她鬆綁,一面問詢。
她時而看向艙內,時而轉頭看他,緊張地問:“馮無病呢?”
嚴聞敘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道:“無妨,那人已醉如一攤爛泥。你若不會水,我放條小船給你。”
她仍有些猶豫,瞪着大眼問:“你放我走,那你呢?”
他苦澀地微微一笑,用忽高忽低的聲音說道:“這一切事情,本就與你無關,我只想報仇,不想累及無辜。”
一圈一圈的繩索被鬆開,一陣一陣新鮮氣流湧入她胸間。
須臾,她得到了自由,卻蹲下身子,緊緊抱起自己。
浸滿四肢百骸的酸疼,使她已無法繼續站立。
等到酸痛勁緩過,又是遲來的麻痹。
風中,她抖得越發厲害。
緩了好大一會兒,她才勉強揚起臉來,望着面前人,誠懇道:“我不需要小船,只要一團火。”
“火?”嚴聞敘不無驚訝地盯着她。
她篤定地點點頭,追問:“你身上可有火摺子?”
他雙眼詭異地一亮,挖苦道:“火摺子可點不燃這龐然大物哦。”
她沒有回答。
火頭在風裏搖搖欲滅,她雙手作捧狀,細心地攏着火苗,過了一會兒,玫瑰的甜味復來,符紙被完全燃盡,最後時刻,她沖嚴聞敘微微一笑,“你救了我兩次,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嚴聞敘怔了怔,喃喃道:“兩次?”
四月三十,第三次返魂,也是最後一次,她醒在東乾巷平安侯府滿秀院。
晨陽像自由的小鳥飛進窗里,四下明亮又鮮艷,她躺在金屏后的搖椅上,青絲散作一片。
先是小馮無病,再到木渴,竟然先後失蹤,滿秀院內心照不宣,大家都在可憐她,她卻暗揣心事秘而不發。
痛快一通梳洗,雲暖全程仔細伺候着,這丫頭今日話少得出奇,一雙眼睛仍然又紅又腫。
梳洗完畢,步下台階,那片逕自成團、忘我絢爛、又招蜂引蝶的荼蘼猶在,她卻已經不再嫌棄了。
百花園中百花放,夏日正好,何必糾結一簇呢?
隨手擷了一朵,她嗅過花香,微微一笑,然後插在了耳畔。
“好看嗎?”她扭頭,輕聲問雲暖。
雲暖一怔,勉強點頭附和:“好看,夫人最好看了。”
她點點頭。
半盞茶后,乘上鹿車,直往皇宮。
到達楠華宮,應波出來接駕,第一時間告之她,她母親已經去了候朝殿,恐怕一時半會無法迴轉。
她點點頭,望着面前人刻板但又鮮活的臉膛,宛宛吸了一下鼻子,卻仍然沒忍住,一條清淚“啪嗒”而落。
她想說,還好你還活着,出口卻是:“應姑姑,好久不見。”
應波自是嚇了一跳。
下半晌的光景,她不斷在正廳踱着步,目光時不時眺向窗外,雲暖望見她這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好奇地問了兩聲,她倒也無心作答。
直到傍晚,才聽到正院傳來人馬走動的聲響。
情急似箭,一出門,果然是她母親回來了,但並不是獨自回來的。
在其左手邊,馮無病亦步亦趨,深埋着臉,一派懾服。他一望見她,便自然而然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眼中全是稔熟。
她卻笑不出來,甚至感到很不舒服,於是牽強地抿了一下嘴,巧妙地避開與之眼神接觸,然後目光不錯地望向她母親。
她母親面無好色,眉頭一蹙,好像暗中在生什麼悶氣一樣,許久不見,依舊見她如見宿仇。
“殿下,”應波躬着身子湊上前,表情極克制,嚴肅地稟道:“縣主已經等候半晌。”
她母親聽完,隨意地掃了她一眼,沉聲道:“知道了,本宮還有要事——”
“母親,我懷孕了。”她毫不猶豫地洪亮地截斷道。
這一聲突然宣佈,直接換來一陣詭秘的寂靜。
好多人暗中打量着她。
人群中,馮無病輕輕抽了口氣,一息怔住。
她母親卻極為平靜地笑開,沖她頷首,聲音終於放軟:“這是喜事啊,到書房等着我。”轉首又對馮無病吩咐:“你且候着。”
不刻,她被應波帶到書房。
坐定后,心情猶仍忐忑,就怕自己將要述說的事情太過驚悚,其母未必肯信。
另有,馮無病今日突然出現,定是她母親為了明夜的刺殺計劃,招他前來下令的。
萬一馮無病再次當場拔劍,她母親就會再度陷入危局了。
一定要趕在悲劇發生前,制止一切。
心神不寧之際,應波端着茶盤湊了過來,撤換下桌上的淡竹香片,改成了木渴汁,她正好渴了,自傾一杯出來,當場一飲而盡。
應波默然候在邊上不出聲,眼角有笑意。
準備再傾第二杯時,後頭傳來動靜,一回頭,正是她母親來了,此時已然換了一身常服,只帶着韋靜貞一人,腳步輕鬆地邁過朱紅門檻。
她立馬起身見禮。
她母親點點頭,壓着袖子入座,韋靜貞傾出一杯木渴汁來,她母親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把右肘撐在桌面上,半眯着眼,疲倦不堪地按揉起太陽穴,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說吧。”
原來她母親早就看穿了她的伎倆。
她赧然地抿了一下嘴,訥訥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實情,樁樁件件,老實說明。
在她說完后,其實三人全都靜了,而且靜了好大一會兒。
她母親撫額思索良久,最終打破寧靜:“這些事情,你是從何而知的?”
與九墟聖主的交易,不可透露於人,否則就會被咒力反噬,喪失魂靈。
為了肚裏的孩兒,她必須忍住。
好在,她早就想好了一個絕妙的借口。
“是同蘇手下的嚴副官告訴孩兒的。”
“哦?”她母親冷冷質疑了一聲,蹙着眉頭問道:“按你所說,他應該無比恨我,又為何要告訴你這些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