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四次機會6
老頭痛苦又猙獰的模樣,她至少可以記一輩子。
只見他兩頰漲紫,雙眼暴出,兩隻手緊緊按着脖子,仍然止不住熱血不停地自他指縫中湧出,他因為不能呼吸,而痛苦得滿眼絕望。
枯瘦的身子原本猛烈顫抖不休,不久后,他重重地抽了一大口氣,接着兩腿一蹬,僵直倒向馮無病。
馮無病立馬將其放平在地。
“老人家!老人家!”他的喊叫聲充滿了內疚,卻毫無作用。
沒有人能喚回已逝的生命,就好像沒有人能讓熟落的果實重新回到樹梢上。
遭逢驚變,她一臉驚恐地望向馮無病。
那張臉又何嘗不是驚懼異常。
“好厲害的暗器!”他后怕地看着她,顫聲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只聽到暗器崩斷這人骨頭的聲響,應該是一枚精鋼彈丸,發送之人,實力不可小瞧,這裏太危險了,我們快走。”
她抿了一下嘴,凝望着地上的屍體,好大一會兒,才吸了吸鼻頭,強作鎮靜地說:“能有多危險?那人真想殺我們,我們還能活到現在嗎?他只是不希望我們繼續追查而已。”
她聲音發顫,身子打抖,很顯然,雖然她亟願自己是鎮定的、頑強的、可靠的,但在一條人命的猝然流失前,脆弱仍舊不可避免。
馮無病眉頭倒蹙,仍在苦勸:“可如今這裏線索已斷,多留無益。”
她想了想,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她還在想的時候,步子已經邁了出去,顯然他的話,對她而言,還是很有份量的。
他看見此狀,眉頭一松,滿臉欣慰地確認道:“是回宮中,還是侯府?”
她盯着他的眼睛,搖了搖頭。
此時的她,腦海里浮想起一道短小身影,覺得想要解開這一切迷團,就必須先將那人找到。
現如今,她已經失去了一次機會,又失去了心疼的寵物,必須儘可能地搜集到與這件事有關的一切證據,才不枉這一輪的返魂。
抬眼一看,馮無病又是一臉吃驚,正要解釋,忽聞房子後面傳來一陣划水的動靜,這才意識到,他們尚未檢查過這院子的後門。
一種強烈的預感,驅使她將目光探向了正房左側的小門。
孰料剛剛邁出步伐,頭頂處傳來一片灰瓦被人踏碎的脆響,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頓時響震失色。
而一旁馮無病早已振肩一躍,跳到了硬山上那個矇著面的黑衣人附近。
黑衣人一雙若狐狸般狡猾陰鷙的深眼,飽含歹意地在她身上落了落,后才轉向馮無病,誰知竟然來了一句:“是你!”聲音尖銳,好像嗓子裏藏着竹哨似的。
正是這個特別的聲音,使她立馬識破了來人的身份。
不是別人,正是她打算去訪的嚴聞敘。
細看身形,再看舉止動作,果然與他九成九相似。
縱然此刻他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可平日他一直跟在駱同蘇身後,幾乎寸步不離,關於這個人的一切,她早已爛熟在心。
嚴聞敘突然出現在此,她並不意外,真正讓她心驚的,是那一聲“是你”。
這話,是什麼意思?
馮無病臉色一滯,上下打量着來人,異地大笑起來,居然也說了一聲:“是你!”
這一句話,無疑更令她迷惑不解。
二人在殘破不堪的翹角邊纏鬥起來,彼此拳頭都像鐵鑄的一樣鋼硬,無論落在誰身上,都是致痛的打擊。
戰事越打越激烈,到後來,馮無病的臉幾乎冷成了森綠色,一雙眸子好像夜間覓食的餓狼,散發著嗜血的狂性。
這還是她頭一次近距離觀看他和旁人動手,自然也是頭一次看見他用力成如此模樣。
高處不停有飛瓦碎爍砸下來,她怕受到殃及,悄然縮到角落,已經盡量遠離他們,可還是不幸險些被波及。
陡然,一片破瓦濺射到她面前,她尖叫一聲,上身縮作一團,兩肘很自然地擋在臉前。
上頭猛然傳來一聲驚喝,又聞一記破碎聲盪開,破瓦被什麼東西擊落在地,使她險險躲過一難。
鋼珠落地的聲音慢一步響起。
她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心田一震,猛然回神,抬起頭來,卻見馮無病抓着嚴聞敘出手救她的空檔,推出一掌,直接挺在他胸膛上,登時將他逼出一大口血。
她出於感激,立馬大喊:“無病,收手!”
馮無病如履平地地退了兩步,扭過頭來,奇怪地探向她。
很快,他的眼風也掃到了那枚鋼珠,頓時明白過來,厲聲質問仍在不停咯血的人:“朋友,這間院子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嚴聞敘並沒有回答,反而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這一眼極其複雜,也很奇怪,既有濃烈的疼惜又有深深的畏懼。
這人身體一動不動,目光錯也不錯,盯了半晌,猛一轉身,上身一聳,憑藉卓然的輕功,一轉眼就已逃到遠處。
“休逃!”馮無病縱步追趕上去。
她不會輕功,不能像他們在屋頂上面飛,可她會跑,只不過,為了保護肚子裏的孩兒,她不敢跑得太使勁。
好在嚴聞敘並沒有逃得太遠。
穿過小門,徑直行過一截荒園,便來到了一條頗寬的河道邊。
她望着銀光閃耀的水面,心頭的猜疑不禁更甚:“這院子暗中接連河道,想要運送貨物,必定十分便利,而且四面荒蕪,叫人難以覺察。難道……藏在這院子裏的,真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夫君啊夫君,你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仰面一探,此時河道中央,正悠然晃着一艘棕色烏篷船,身強力壯的船夫吃力地搖着櫓,船頭處,嚴聞敘獨自負手而立。
馮無病沒有再追。
她記得,他不會水。
船越駛越遠,在船夫的發力中,小船如同破竹的刀刃,在水面劃出塔形紋路。
嚴聞敘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仍似之前,身體一動不動,目光錯也不錯。
就在她暗暗惋惜,又有一條線索折斷之時,只聽轟然一聲巨響,水面濺出丈高的銀色浪牆。
那條潛逃中的烏篷船,竟在她眼前,轟然爆作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