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35)
“其實也並非完全沒有生機。這類病狀近百年不少見,只是老朽學藝不精,沒有萬全的法子能為令孫女調養。”長春大夫捋着鬍子很是汗顏地說,“若老太太有機會能請到太醫,還請太醫給瞧瞧,興許還有調理好的可能。”
郭滿眼蹭地一亮,立即看向上首的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嘆了口氣,看了眼郭滿,寬大的四方椅中郭滿更加小巧,不禁撫胸長嘆。
太醫哪裏是想請就請的,不過郭家好歹是官宦之家。真要郭昌明真誠心誠意去拜訪,請來太醫為郭滿調理也並非不可。
竟被人毒害了十幾年,六丫頭統共才多大?十五,連十六都沒到。葯從六丫頭幾歲就開始下,得多狠毒的心腸才做得出這樣的事兒?郭老太太是悔不當初,後悔這些年對大房不聞不問,大房的子嗣都叫姓金的那賤人給糟踐如此。
她捂着胸口,咻咻地粗氣,可胸口的一口惡氣噎得她兩眼都通紅了。
郭滿渾渾噩噩地坐着,越想越覺得十分荒謬。就算有人給她下阿芙蓉,那她也得吃進嘴裏才算吧?她來這世界一年多,吃的用的,全是雙喜雙葉親自端給她。怕被金氏暗害了,她甚少碰過旁人送來的東西,也從未對某樣東西上癮過。
可既然把脈把出了問題,心裏自然是慌。郭滿眼巴巴看着大夫,臉色刷白。
“太醫當真有辦法?哪位太醫有如此本事?”
老太太問得小心翼翼,郭滿的心跟着抖。
都到了這個時候,郭家馬上就要跟沐家結秦晉之好了。郭老太太是絕不會允許郭滿的身子再出紕漏的。不管用什麼法子,她絕對不會放棄郭滿,“還請長春大夫指點一二,老身便是豁出去臉面也會將人請來。”
“這……老太太恕罪,老朽不敢輕易斷言。”
長春大夫有些為難,作揖道,“太醫署的人都是大召聞名遐邇的岐黃聖手,所擅長各有不同。老朽只是提議,聽說蘇太醫的醫術卓絕,擅攻疑難雜症。興許老朽覺得棘手之事,到他的手下便會迎刃而解。”
“……蘇太醫?太醫院院正蘇太醫?”
“正是,”長春大夫點頭道,“太醫院院正大人,蘇太醫。”
蘇太醫郭老太太自然是清楚的。大召第一醫科聖手,當今皇後娘娘的御用太醫,最是德高望重。雖說也曾聽聞蘇太醫私下裏為人頗為醫者仁心,最是性情溫和,但郭家這樣的名聲,卻並非想請人便能輕易請到人。
唉,說來說去,郭家還是為名聲所累。
“這樣吧,”郭老太太想起這麼些年,因為為名聲所累,郭家都淪落到了什麼境地,不禁心中悲涼,“郭家請不來的人,沐家卻不是請不來。”
左右沐家人也知郭滿身子孱弱,郭老太太如今也不怕自曝其短了。沐家這門親她是絕不願放手的,想個法子,借沐家的名頭去請蘇太醫給六孫女瞧瞧吧……她看了一眼郭滿,郭滿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慌亂的心也定了定。
“不過請太醫還在後頭,這段時日,還得麻煩長春大夫給開個葯,養養這丫頭的底子。有用沒用,但求能保持原狀,不會在乾耗下去。”
“這是自然,固本培元的葯也有講究。一個補不好,適得其反。”這小姑娘身子太弱,虛不受補。補得太過不僅沒有效果,反而如烈火亨油,會燒乾了小姑娘的精氣神,“待老朽開個藥方,且照着拿葯便是。”
說著,他看向郭滿道:“大補之物便莫要吃了,於六姑娘您沒益處。”
郭滿聞言,聽話地點了頭。
郭老太太每次見郭滿乖巧聽話,心裏都會後悔。林氏那人雖說拎不清,但生的兩個姑娘,都還算有個人樣兒。既然決定請沐家出面請蘇太醫,長春大夫便不在多留了。郭滿這邊拿到了藥方被老太太打發回去歇着,李媽媽則送大夫出門。
郭滿長春大夫一走,老太太又發一通大火。
能不發火?這些年為了郭家的昌盛,她耗費多少心血。可她在這頭使勁,下頭總有人給她車後頭。這群眼皮子淺的白眼狼,鼠目寸光得可笑。就為了林氏帶來的那點子東西,金氏那賤人還真敢黑着心肝兒地害人命!
阿芙蓉?虧她想得到!
別說她怎麼就篤定了金氏,郭老太太心中冷笑,這個家裏,也就金氏有那等狠毒心腸!“王媽媽,查!給我查!我倒要看看暗地裏還藏着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
郭老太太往日是不想管,並非不能管。如今想管了,一個別想跑!
且不說趁着金氏禁閉,老太太查出了多少東西。郭滿這幾日按着長春大夫的方子養護自個兒,確實舒服了許多。前幾日連着流鼻血,幾日葯喝下來,鼻血也不流了。雙喜雙葉幾乎喜極而泣,天知道她們阿芙蓉是□□,天都塌了。
雙喜雙葉這些年給自家主子的吃食上用阿芙蓉膏,都是遵從了孫大夫的醫囑。以為是好東西,她們省着摳着給郭滿用,哪裏知道這東西根本不能吃。
好在一年前主子箱籠里的銀錢見底兒之後,她們拿不出錢去買,便沒再給主子用過。否則這麼繼續用下去,她們一頭撞死死在這裏,也抵不了她們對主子犯下的罪。雙喜雙葉悔恨不已,這些日子日日哭,眼圈都是腫的。
郭滿也沒法怪這兩不大的姑娘,只能任由她們自己哭夠了。
郭家的信一到沐家,立即就有了回應。沐長風一聽說郭滿身子有恙,當日下午便親自夾帶着剛下職的蘇太醫便匆匆來郭家。蘇太醫衣裳都沒來得及換,穿着一身太醫補服,直接被沐長風領着直奔郭滿的院子而去。
他這麼熟門熟路,別說蘇太醫吃驚,就是帶路的郭家下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
心想着准六姑爺來郭家其實也不過才幾回而已,怎地對去六姑娘院子的路如此之熟悉?該不是私下裏偷偷走了許多遍吧?這麼一琢磨,她們心裏就瞭然了。其實想想也和離,再有一個月,這位就是郭家名正言順的六姑爺,私下裏多親近親近也不算越距。
於是沒人提出疑問,話全咽肚子裏。
蘇太醫挎着藥箱眼觀鼻鼻觀心,小年輕的情情愛愛,他老人家完全沒興趣聽,哼!
一行人進了院子,引路的下人先去傳話。
郭滿正抱着手爐坐在廊下看雪,瘦弱的身子嵌在大麾里,越發的柔弱小巧。身子弱的人只能如此,大冬天出門玩雪是不可能的,碰都碰不得。心裏正覺得無聊呢,聽說沐長風帶了蘇太醫來,立即起身,笑着去請人進來。
蘇太醫看到郭滿的第一眼,叫她去洗了臉上的妝。
郭滿笑臉一僵,下意識看沐長風。
沐長風心裏正憂心她身子呢,心急得不得了。見她這個時候還忸怩,頓時火氣就湧上來,沒好氣地直翻白眼:“親事定都定了,你再丑本公子也娶你。”
“我不醜,你才丑!”有他這句話,郭滿嘴上不認,心裏卻安心了。
沐長風懶得理她。
蘇太醫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突然心情就高興了。沐家這小子是終於開竅了?他捋着山羊鬍打量郭滿。見郭滿一雙眼睛眼神極清亮,與沐長風之間自然的熟赧,不由地挑了挑眉。別的話他也懶得說,只催促郭滿趕緊去洗了臉。
郭滿猶豫了下,心一橫就去洗臉了。
洗了臉的郭滿比上妝就差遠了,雖說皮子白,但實在太蒼白。唇色幾近於無,看着彷彿隨時都能倒了。沐長風見到的郭滿從來都是活潑胡鬧的,他還從未見過郭滿慘白的模樣。都顧不得人在,他兩步上去半擁着郭滿坐下。
聽瀾軒都是郭滿的人,蘇太醫不說,沒旁人敢說什麼。
郭滿被沐長風半擁着愣住,臉皮薄的沐長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舉動,實在驚奇。於是瞪大了眼去瞥蘇太醫。結果蘇太醫這老頭子卻好似什麼都沒看到,把眼睛移開了。既然他這麼識趣,郭滿便心安理得地靠近沐長風的懷裏。
沐長風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驀地爆紅,不過卻沒放開。
蘇太醫見狀,心裏不由地唾棄起了沐長風沒出息。抱都抱了,居然還沒人家小姑娘表現得大氣穩當。心裏唾棄着,他面上卻一本正經,盯着郭滿的臉仔細瞧了一會兒,又叫她伸舌頭。
郭滿一一照做,蘇太醫看了看,才替郭滿摸了脈。
盆中炭火搖曳,溫暖的室內一片沉寂。
須臾,蘇太醫鬆開了搭在郭滿手腕上的指頭,抿着嘴神情有幾分凝重:“確實傷着底子了。”他說話慢吞吞,見郭滿一臉驚嚇,瞬間面無人色。他又淡淡補了一句道:“不過小丫頭你也莫害怕,傷是傷着了,老夫卻沒說調理不好。”
郭滿一喜,瞪大了眼等着他繼續。
“就是比較麻煩。”蘇太醫轉頭看向沐長風,突然說道:“是葯三分毒,小姑娘用藥太久,葯毒太深,身子的根基毀了。若想把根基建好,必須得先拔出了毒素,再行調理。不過這麼繁複的一套下來,少不得三年五載好等……”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這麼嚇人!
“三年五載不是問題,我等得起,能調理好便可。”沐長風總算鬆了口氣。
“小子,你別急着打斷老夫的話,你且先聽完了再開口。”蘇太醫看了眼臉色漸漸好轉的郭滿,瞥向一旁沐長風,眼神驀地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老夫說的三年五載,是指得這小丫頭如今尚未長成。”
“什麼意思?”
“年輕人啊,血氣方剛的,日子總是要難熬些……”蘇太醫拖着嗓子,拍拍他的肩膀,“但你可千萬記住要莫把持住了,人家小姑娘如今身子尚未長成啊。”
沐長風僵住,轉頭,看向一旁的郭滿。
郭滿沒想到這個都被蘇太醫給把出來,她不想承認也不行,於是衝著沐長風咧嘴一笑。
沐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