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入虎口
暗無星月的夜晚,透過蒙蒙白霧似的屏障,堪堪窺見夢境一隅。
往日巍峨莊嚴的金頂宮殿內處處充斥着駭人的恐懼,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隨四處逃散的女婢僕從瀰漫甚遠。
火光之下,一柄柄冷氣森森的利刃映照出一張張驚白失色的面容,刺目的猩紅伴着撕裂般的慘叫哭喊聲逐漸侵染了白玉似的台階與地磚。
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子於層層圍困中一退再退,最終,艱難地倚靠在大殿中央的浮雕神像上,一身白衣幾乎被染成鮮紅,傷口溢出的粘稠順着雕像的溝壑流淌而下,與旁邊堆砌的屍首匯成一體。
“只剩您了,殿下。”身着鳳烏圖騰盔甲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她,“您還要負隅頑抗嗎?”
女子冷笑,虛弱道:“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
話音剛落,只見男人毫不猶豫地提劍刺入她左邊肩胛,嘶啞的悶哼聲頃刻響徹整座宮殿。
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模樣,男人似乎分外得趣,嘴角一勾,惡劣地轉動起手中劍柄,直將她折騰得徹底失了氣力,如精緻而破敗的木偶娃娃般開始下墜,才收了手,拔了劍,一把將人摟住,傾身俯其耳畔道:“殿下連受傷的樣子都這樣美,果然只有您才能叫我如此興奮。”
耳邊溫熱的氣息夾雜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旖旎氤氳不散,令她作嘔,“你就不怕被誓言反噬嗎?”
“殿下莫不是忘了,我從不信奉神明。”嗤笑着,他發出輕輕喟嘆,“怎麼辦才好,我對殿下您還是不忍心呢。”
“是嗎?”女子血色全無的薄唇勉強一彎,露出一個奄奄又神秘的笑容,“那你大概很快就會後悔你此刻的仁慈。”
男人擰眉,尚未反應過來,女子垂下的右手中已憑空幻化出一柄炙熱如火焰般的利劍,反手便捅進他的後背,發了狠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連同與他緊挨的自己,一併插了個對穿。
……
於一片血霧之中,平安驀然驚醒,滿額冷汗,如缺水的魚兒般喘息不停。
夢裏的悲絕之感仍在,可所見內容與面孔卻隨着她漸漸清晰的意識而變得模糊起來,最終只在心裏留下空落落的一塊。
她無助失神片刻,然後猛地意識到身旁還有一道不容忽視的注目。
眼一瞥,眸中便映入一張俊美的冷臉,不久前的記憶登時一擁而入,嚇得她連眼中那最後一點惺忪也迅速消匿,慌忙起身縮進床角,“你究竟意欲何為?”
縱然她與沈重黎素有隔閡,可明面上還不至魚死網破的地步,一想到剛才她險些就在他手中斷了氣,平安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起來,一半是懼怕,一半是不可置信。
曾經忠誠的侍衛,股掌之間便能取她性命。
男人未答,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道:“過來。”
喉嚨處的痛感猶在,平安警惕着沒有動彈,眼前的場景已換,她顯然是被帶回了禹城。
以她現在的能力,想從沈重黎手上逃走並非易事,她在心裏努力盤算着脫身計策,不想因此惹惱了坐於床側之人,再開口,對方的語氣中滿是冷意:
“殿下非要我親自動手?”
“我都說了我不是什麼殿下,你認錯人了。”如若身份真被戳破,恐怕毫無生機。
平安想誓死不認,然沈重黎卻非好糊弄之人,直接出手將她拽出了床帳,似嘲非嘲道:“你是不是我自會查證。”
屋內燭火在靜謐中“噼里啪啦”作響,火光映照出她完整的面容,左額上的紅紋全然消退,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眉似遠山黛,眸似秋波橫,唯一美中不足只有那唇色,蒼白得沒什麼血色。
一張跟曦姀僅有六七分相似的臉,沈重黎一瞬不瞬地盯着,眼裏似一汪深潭,偶有波瀾也一閃即逝,叫人分辨不出情緒。
平安在他的目光下不寒而慄,可又難以反抗,唯有假意示弱道:“好疼,求你,放過我。”
氣氛再一次陷入沉寂,直到轟轟雷鳴聲驟然傳來,他才終於有所反應,先鬆了手,隨後從懷中掏出個白玉瓷瓶,放在她面前,“不想我動手就自己擦。”
瞧見藥瓶上“玉肌膏”的字樣,平安驚疑不定,他竟有這般好心?
便在她猶豫之際,對方移步離開了床榻,換到桌案前坐下道:“你放心,我暫時不會把你怎麼樣。”
既暫時不會殺她,那就是要將她帶回侍神殿。
倘若真回去了,再想逃脫,只怕難於登天。
思及此,平安已是心急如焚,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反倒拿起瓷瓶輕聲道了句“謝謝”。
她一面往脖子上抹着葯,一面回想起與沈重黎的恩怨來。
沈重黎原是天穆沈家嫡系庶子,后入太疏宗學藝,因出眾的天賦才能被侍神殿六長老形淵所賞識,收為關門弟子,那時的平安年紀尚小,還未繼任,又因特殊身份不得與外男接觸,所以即便同在侍神殿,兩人也少有碰面,更別提有所衝突。
直至他加入神武騎,平安在收養她的聖女要求下一眼選中他成為自己的近身守衛,二人才算有了交集。
平安自知沈家貴為大燕國臣,手握重兵,地位非凡,不可輕易得罪,是以對他從來以禮相待,同他的關係本也還算過得去,直到一場意外令他的恩師刑淵隕落在她面前,兩人就此生了嫌隙。
再後來,約莫是殿裏幾個一直反對她主張的長老從中作梗,致使他對她越發厭恨,慢慢才落得如今地步。
要解除他心裏的恨意並非一朝一夕,即便這次成功脫逃,難保以後不會再被他逮住,所以就算走,她也必須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這廂,她才將傷葯胡亂塗上,門外就突地響起一道敲門聲,緊接着,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了來:
“神將大人,下官乃是禹城城主姜昆,可否請大人出來一敘?”
聞聲,平安喜色難掩,本以為有了逃生機會,不料桌案邊的沈重黎竟紋絲未動,開口回絕:“今晚夜已深,煩請姜城主明日再來。”
屋外之人聽言,沉默了片刻,又出聲道:“大人,下官自知不該此時前來打擾,只是有些要緊事須得現下與大人商議……”
對方語含焦灼之氣,像是絕意要等到人出去為止,沈重黎這才有所動作,臨走前卻不忘朝平安遞了個警告的眼神。
隨房門合上,平安緊跟着下了床榻,正欲尋個出口,哪知談話聲就在門前,並未走遠。
她無可奈何,只能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