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世和番薯
周憧憬是白沙鎮周仲信的爹,他祖籍本是河南洛陽府,以制磚為業,家裏有幾頃良田,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後來,良田被周王家奴夥同開封府官吏巧取豪奪,只賠了他們一百兩銀子。
自古民不與官斗,何況是像周王這樣的皇親貴胄,一旦被他們盯上,最後怕是要落得不得善終了,周憧憬的爹,周仲信的祖父,周老爺子不願意整日提心弔膽的過日子,便舉家遷來了殷川縣,當時,殷川縣陳縣令與周老爺子有舊,白沙鎮高崗還是一片荒蕪,周老爺子一眼就相中了此地,遂建宅購地,並請縣令賜名。
陳縣令登高而望沙河,手捻鬍鬚,說道:“此處高崗又名白崗,毗鄰沙河,莫不如叫它‘白沙鎮’吧。”
周家得以順利在白沙鎮紮下根基,並建立起磚窯坊,初始,白沙鎮人口不足六十,有大半還是周家磚窯作坊里的老人。後來,恰逢北人大批南下謀生,中原旱澇、蝗災頻發,十室九空,殷川縣土地多有荒蕪,周家便趁此機會購地僱人,至周老爺子去世,白沙鎮已經有百餘戶,五百餘人了,其中,有大半依靠周家過活!
去歲,周老爺子過世,今春,周仲信的大哥周伯仁年滿十八歲,娶妻,女方正是陳縣令的嫡親孫女,周陳氏,可惜周老爺子看不到了。
周憧憬繼任家主時,家中已經擁有三座大磚窯,五座小磚窯,生產青磚紅瓦。其中,大磚窯一旬產厚青磚三千,小磚窯一旬產薄青磚兩千或產紅瓦三千,如此,周家一旬可產厚青磚九千塊,薄青磚一萬塊或者紅瓦一萬五千塊,已經滿足了殷川縣城的需求了。
此時,人們還首選木料作為建築材料,對青磚的需求並非很高,只有高門大戶砌築院牆以及平鋪地面時,才會選擇青磚,以青磚興建房屋者,寥寥無幾!青磚造價昂貴,卻只有這點作用了,頗有些雞肋。
針對此種情況,周憧憬很是容易接受,因為,周家興建宅子時,就是如此乾的,無論其他了。院牆由厚青磚砌築,結實,屋內鋪上薄青磚,涼爽。而那些建築還是木材製成的!這原本就是常識,無可厚非!
由此可見,在當時,對青磚有需求的,必定是士紳階級!是富商!他們不差錢。
所以,周憧憬所想的是組建一支騾馬行,可以向更遠一些的地方房展,只是,周憧憬有些猶豫不決,青磚紅瓦畢竟不是暴利行業,擔心此舉會得不償失,將周家如今大好的局面敗壞掉。
再說周家在白沙鎮的土地,這些土地大約有十頃,一千畝,地是好地,又處在平原之上,奈何,這些年並非風調雨順,春天乾旱蝗災,秋天洪澇,土地所出不多,猶如雞肋,難怪當地農民多有拋棄耕地,跑去南方謀生。
據說,江浙一帶貿易發達,遍地都是黃金,人人衣着光鮮,出入車馬,即便是只會種地的農民過去,只要肯賣力氣,也無凍餒之患,還有銀錢可拿,真是一處世外桃源啊!而且,有部分回來的農民,在家鄉建宅購地,果然是在那裏掙了銀錢啊!看的旁人眼紅不止,此亦是證實了傳言不虛啊!
有時候,周憧憬還真想去江浙一帶走走看看,為周家再尋上一門賺錢的生意,好生經營,此生也就滿足了。待在這白沙鎮,前前後後就是那些粗人,那些瑣事,既無樂趣可言,也沒有見識可增!端的是無聊透頂!而且,白沙鎮周邊廣闊,並無人煙,當初,周老爺子看中此地,就是因為白沙鎮地處三縣交匯之所,臨近沙河,而此地土質多為粘土,可以製成磚坯瓦坯,正是上天賜給周家的福地,周家可在此大展拳腳!
以今日之眼光來看,周老爺子高瞻遠矚啊!
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周憧憬是一個資質平庸,卻又是好大喜功的人,繼承了老爹的家業,原本也是雄心勃勃地想帶領周家走向更輝煌的境地,奈何,當他真的扛下這份家業時,才發現周家基礎還十分薄弱,地不過十頃,錢不足萬兩,雖能富足一生,卻經不起折騰,自己稍有行差踏錯,周家現在的局面就會不復存在。所以,他得出結論:現在的周家還容不下自己的雄心。故而,他做起事來便開始瞻前顧後,結果,到現在還是一事無成,但也不曾使家業受損!
周憧憬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周伯仁,二兒子周仲信,小兒子周叔智,可以預見,按此順序,若是他再添男丁,當取名周季勇。只是,周憧憬只有一位夫人,周常氏,周常氏已經替周家生了三個男丁,其中最小的周叔智也已經一十四歲了,想來,不會再有周季勇了!
在周憧憬的設想中,三個兒子都要讀書,以期將來有人能夠中舉,將周家從商賈之家帶入士紳之林,現在來看,只有長子周伯仁有此希望了,他十六歲時中了秀才,如今已經去了開封府求學,準備今年八月的鄉試,可謂前途光明;而二兒子就差遠了,今年十六歲了,也才是個童生,這還是靠着裙帶關係,如果以後讀書能夠用心,今生也能止步於秀才了;至於,小兒子更不必提了,性子野,不願讀書。
由此可見,將來繼承家業的可能就是二兒子和小兒子了,須得再好好培養一番才是啊!
清晨,周憧憬起床以後,照例會去沙河畔的幾處磚窯坊逛逛,這是周老爺子的習慣,現在傳給了周憧憬,周憧憬百年之後,也會傳給下一代的,這就是傳承吧!
然而,今日有所不同,周憧憬在磚窯坊里遇到了二兒子周仲信,這倒是令人感到驚奇,不免將他叫到跟前。
“父親。”周仲信平靜地走了過來,說道。
“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麼啊?”周憧憬知道自己兒子的秉性,那真的是萬分聰慧的,被寄予厚望的,只是用歪了地方了,讓人很是氣惱!磚窯坊,作為周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不允許任何人胡鬧的,故而,說起話來不免單刀直入了。
周仲信想了想,他只是好奇周家是如何燒制青磚紅瓦的,故而,才跑過來看看,若是能夠幫他們提升效率,那就再好不過了。然而,他發現,從工藝技術上而言,他們所儲備的知識和經驗比自己更多,只是,並未著述立作,發表成理論;從工具創造和使用上而言,他們已經儲備了大量便捷的工具,用於生產中的各個環節,可以說他們已經用盡了工具之便了;從管理制度上而言,除卻掌握核心技術的老師傅,周家採用的就是雇傭制,按季給錢,年終還會給傭人包紅包。
在土窯燒制青磚工藝上,他們已經做到盡善盡美了!
若說真的要超越他們,只有一種思路,革新!革除舊工藝,採用新技術!
“磚窯坊是我周家的根本所在,比土地所出更多,孩兒想來看看。”周仲信如是說道。
看過磚窯坊以後,他真新覺得大開眼界了,也很是感慨,勞動人民不僅吃苦耐勞,做事認真,還創造了各種各樣實用的工具,極大地提高了效率,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主業是生產,而不是創造。
可惜,他們全是白丁,不能著述立作,流芳千古,這對他們是極大的不公平!而且,他們所具備的手藝只能口口相傳,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知道遺失了多少民族瑰寶!
周仲信不僅感慨,他們若是能夠識字,著述立作,那該多好啊!
“嗯,你知道就好。”這算是對他的肯定吧,周憧憬說道:“既然已經看過了,就趕緊回家去吧,好好讀書,早日考取功名。”
周仲信答應了一聲,卻是並未離開,而是問道:“父親,可曾聽說過番薯這種農作物?”
“不曾聽說,此是何物啊?”
周憧憬微微皺眉,想了想,印象里卻是沒有這樣物事,不禁好奇了,問道。
“孩兒聽從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歸來的流人說,番薯者,海外番邦所食也。此物,乃是藤生植物,果實長於地下,類似花生,但果實之大是花生十倍,春種秋收,種植簡單,不懼乾旱,產量極高,已經在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廣泛種植了,據說,畝產十石,口味甜美,可做主食。”
周仲信侃侃而談,末了,感嘆道:“這真是一件奇物啊!”
周憧憬聽着,眼睛不禁越來越亮,繼而,哈哈大笑,鄭重地說道:“這件奇物啊!對我們家有大用途,我當親去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取回。”末了,又問道:“我想去見一見你說的那位見過番薯的流人,如今,他在哪裏啊?”
周仲信莞爾一笑,能夠如此輕易地說服周憧憬,真是意外之喜!至於流人嘛!這位從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歸來的流人本來是不存在的,不過嘛,他已經為自己的父親準備好了另外一個人!
只是,按道理講,家主是不可輕動的!在周仲信的設想中,取回此物者,非自己莫屬!他也想藉此機會,出外遊歷一番,查探玉米與土豆的下落,按時間推算,此二物已經傳入明朝了,就是不知,它們還在那個旮旯里默默生長!
“父親想見他自是容易,孩兒已經約了他午後再談番薯的事情,到時候,父親但有疑問,都能見解!”
周仲信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自是更加勾起了周憧憬濃厚的興趣。
對於周憧憬來說,他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理由去江浙一帶走走看看,南方有番薯這個理由足夠用了;對於周仲信而言,暫不論由哪一個去往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只要能取回番薯,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所以說,兩人都需要番薯!一個需要番薯之名,另一個需要番薯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