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巨龍咆哮之始（一）
萊古躡手躡腳地順着賽場的欄杆移動着，由於穿着戰甲，萊古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很像一隻頂着殼爬的大烏龜。
不過現在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裏，找到露緹娜告訴他的那個人，只要把這裏的情況全部一股腦告訴那個人，然後就沒他什麼事了。他就可以回宿舍，洗澡，睡覺，把這倒了八輩子霉的一天給全部忘掉。
雖然心情很是急躁，但是萊古還是每走兩步就心驚膽戰地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以免自己被那兩具軍用戰甲發現。
不過他其實也不用這麼神經兮兮的。畢竟賽場上的沙塵越來越大，已經到了不正常的程度，即使緊貼着圍欄，圍欄外的觀眾席還是一點都看不見，能見度低得過分。現在就算有人從兩米開外的地方走過，萊古也覺得自己肯定察覺不到。
奇怪的不只有沙塵，真正讓萊古越來越心慌的是自己明明已經摸索着欄杆走了好一會兒了，可是連個口子都沒見着，賽場與整備區之間本來是有多個出入口的，可是現在這些出入口彷彿同時消失了一般。
萊古停下了腳步。他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這裏忽然變得安靜了。明明狂風在身邊夾着沙土吹過，可是就是沒有一絲聲響，原本仍稍微可以聽到的從觀眾席方向傳來的嘈雜聲現在也完全消失了。
豆大的汗珠從萊古的額前劃過。
“你又要逃了么？”萊古的身邊傳來動聽而又悠遠的聲音。
萊古先是一驚，隨即長舒一口氣。扭頭看向那個輕盈地坐在他戰甲肩膀上上的女孩，“拜託，你到底是我的幻覺還是怎麼的？如果那你是我的幻覺拜託你能不能安靜地閉上嘴或者馬上消失？如果你是幽靈的話……能不能告訴我怎麼做才能超度你？”
“你又要逃了么？”女孩重複了一遍。她轉頭與萊古對視，眼神空明而又清澈，像是遼遠的天空。
不知怎的，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萊古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什麼逃不逃的，說的真難聽。”萊古嘟囔道，“這叫撤退，戰術撤退懂么？你難道還希望我和那群人去硬拼？那可是軍用甲胄哎，他們會把我連着戰甲砸成破爛然後扔出去的好么？”
“再說了，我也沒啥必要去干這麼危險的事吧？”萊古攤了攤手，繼續說道，“對面也就是違了個規把軍用戰甲帶進了比賽而已，要是他們想贏就讓他們贏唄，我本來就是莫名其妙被拉來的好么，根本就沒打算和他們爭。還有別和我提什麼榮譽感，我和那群被榮譽感塞爆腦袋的人可不一樣，才不會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把命搭上！”
“理由……嗎？”女孩點點頭，“我明白了。”
萊古心中一喜，“你明白了？”邊說邊心想那你終於可以被超度了？
“我明白了。”女孩說，“你只是缺少一個理由，缺少一個……你可以為之而戰的理由！”
萊古猛的一驚，他忽地站起，站起后才發覺不對——他已經不在賽場上了，身上的戰甲也消失了。
他向前望去，下方是黑壓壓的人群，人頭攢動。再下面是前幾秒他待着的賽場，賽場外的噴水裝置已經開啟，然而還是阻擋不住沙塵的蔓延。
萊古愣住了。這裏似乎是觀眾席的頂層，他不知為何移動到了這裏，在一瞬之間。
“別生氣了，我等會兒去和萊古說說，讓他和你道歉。你也消消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萊古的性格就是那樣，管不住自己的嘴。”少女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萊古定睛一看，原本應該是空無一物的觀眾席頂層不知為何擺上了張長椅，這偌大的一片地方擺上這麼一張椅子，有種包場的豪華感。
黛兒和莉諾安正坐在長椅上，莉諾安嘟着嘴，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生着氣，黛兒正努力地安慰她。
“那他也應該知道說話的分寸！”莉諾安面帶慍色，“還有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他也許只是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傷到了你。”黛兒低聲說道，“畢竟，他不知道你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兩個女孩之間突然安靜了下來。萊古有些尷尬，他想要出聲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順便給莉諾安道個歉。
但是才剛想要出聲，萊古的身體僵住了。
不遠處，賽場的正上方，黑色的巨影從沙塵之後緩緩顯現，帶着一股猙獰而又危險的氣息。
萊古驚住了。那竟然是之前賽場裏的那兩具外骨骼戰甲，獅鷲和泰坦。然而現在，獅鷲背後翅膀般的噴射裝置正噴吐着滾滾的氣流，泰坦被它緊抓着飛在空中。難怪之前賽場那麼安靜，因為它們早已不在場內，而其他的參賽者早就都被打得昏迷不醒了。
萊古生生地打了個冷戰，那個泰坦的手上拿着一把比普通樣式大出兩三倍的狙擊槍，鋼鐵的利爪緊緊地扣在扳機之上。而那把槍的槍口的指向，似乎是……
“黛兒！莉諾安！”萊古一個箭步衝上前，大吼道，“你們愣着幹什麼？快逃啊！”
但是他再次愣住了，黛兒和莉諾安兩人似乎都各自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近在咫尺的危險。
“話說這賽場怎麼回事，沙塵從比賽開始就沒散去。”黛兒開口說道，“不知萊古現在怎麼樣了。”
“管他呢。”莉諾安噘着嘴，甩了甩那頭及腰的雙馬尾，似乎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萊古急得快哭出來了，“大小姐我向你道歉還不行么？拜託你們就算假裝無視我也要顧及下自己的安危吧？現在是賭氣的時候么，你們都看不見你們面前的那把比你人都高的槍么？”
莉諾安依舊無動於衷。很奇怪的，黛兒也和她一樣，對萊古的話毫無反應。
“她們聽不見你說話的。”白裙素帶的女孩繞過長椅的另一邊，伸手輕撫莉諾安的臉頰，莉諾安卻根本渾然不覺，“你所看見的全都只是影像，但卻都是正在發生的影像。獅鷲戰甲已經帶着泰坦戰甲移動到賽場上方二十米的空中，幾分鐘后，泰坦戰甲手中的狙擊槍就會開火，而有她們正好在那發子彈的彈道上。這麼近的距離再加上戰甲用狙擊槍子彈的超大口徑，就算是被擦到也估計會變得血肉模糊吧？但是可能到死為止她們都沒法察覺到自己的死因，因為包裹着賽場的這些沙塵不是普通的沙塵，那是種巫術，有人不想讓賽場裏的情形被人看到。”
萊古顫抖着伸手，手掌從椅子背上穿了過去。
“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他喃喃自語道。
“有這麼真實的夢么？如果實在不信，你大可以扇自己一巴掌，雖然我覺得這毫無意義，因為問題不在於你信不信，而是你準不準備面對。”女孩說。
“這到底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把軍用戰甲運進比賽，又佈置了巫術，就為了幹掉兩個女孩子？他們……是腦子有病么？”萊古腦子徹底炸了。
“在某些蠻不講理的時代里，幾個女孩死在莫名的槍口下，並不需要多大的理由，可能是因為金錢，可能是因為命令，或者……單純只是因為她們的運氣不好。”女孩說道，“而正是這樣如此悲傷的時代，即將到來。”
萊古一怔。
“現在，做出選擇吧。”女孩飄到萊古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是繼續沉溺在你那不切實際的，可恥的，被某個人植入到你腦子裏的幻想里，然後一輩子陷入逃避和後悔的螺旋之中。還是拿起武器重拾榮耀，然後去救你想救的人？”
“等下等下等下……雖然你這話說的很有水平也很有道理，但是你是要我去干翻那兩台軍用戰甲？你開玩笑的吧？你估計是不知道我上次的戰甲實操成績吧？”萊古有點語無倫次，“還有這真的不是什麼特逼真的全息影像之類的東西么？什麼軍用戰甲，什麼巫師……這對我來說真的有點超現實誒……”他覺得自己的後半句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說過了，你可以選擇。”女孩淡淡地說道，“你有這個權利。但是你的時間不多，即使是我們在對話的現在，那台泰坦也在校準彈道。”
萊古沉默了。
他想到莉諾安，說起來莉諾安除了有點傲有點嬌之外也沒什麼其它缺點，真說有的話就是喜歡上了一根不開化的木頭，現在她可能要死了，然而他還沒能向她道歉。還有黛兒，黛兒……這可真是該死！自己平生第一個暗戀的女孩還沒收到他的告白就要被人一槍爆頭了么？
萊古舔了舔嘴唇，他抬起頭，對上了白裙女孩的眼睛，“既然你這麼一直陰魂不散地跟我提這些，那你一定有辦法的吧？”
“終於下定決心了么？要是以前的你，能更早一些的。”女孩說。
“別老提以前以前的，你肯定是認錯人了，我在幽靈里沒有熟人。”萊古說。
女孩默默凝視着萊古，很久之後，忽然伸出手，挽住了萊古的脖子，輕柔的像是母親擁抱懷中的孩子。
“怎麼會認錯呢？”她說，“我們等了你這麼多年啊，這麼多年……等着你回來，等着你重新帶領我們，踏上那條聖戰之路。”
然而萊古已經聽不見了。被女孩抱住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崩碎了，隨即漫起的是衝天的烈火，無盡的荒原，以及荒原的中心，那面深深插在大地之中，熊熊燃燒的旗幟。
旗幟之上，巨空翼護胸前，仰天長嘯。
觀眾席的最高層，黛兒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她扭過頭，看着空無一人的後方。
“萊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