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蒼生為賭

第11章 蒼生為賭

在李言若且怒且怨的目光注視下,寒諾表無表情地用完早飯,面無表情地吩咐門人看好言若公主,然後面無表情地跨馬而去。他拉着韁繩慢悠悠晃到憲司時,提刑司大大小小的官吏及衙役都趴在門口,一個個疊羅漢似的探頭往裏面瞧。

寒諾緩步入內,站在門口往裏面瞧了一眼。明鏡高懸的憲司堂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華服女子,因是望着裏面,只看見一頭烏黑的長發垂在肩頭。

“嘖嘖,傳說中敦親王王妃,真真是人間尤物,就這麼看上一眼,家裏那頭母老虎簡直不能稱之為女人了。”

沉默許久的人群中響起這麼一個聲音,迎來大片的點頭附和。

另一個人接著說道:“看她的模樣,也就十七八吧!敦親王今年……”這個聲音停頓一下,似乎是在回憶,隔了一會兒,才道:“該過半百了吧。”

“哎!天道不公,這可真是古語說的一樹梨花壓海棠了!”這個惋惜的聲音中,還透出幾分憤懣,恨不能自己是那一樹壓倒海棠的白梨花。

寒諾靜靜地聽着這毫無底限的話,漠然地分開眾人,登堂入室。

趴在門邊的一眾人望着他的背影,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鬨而散。

堂上的女子聽聞腳步聲,皓白無暇的雙手輕輕扶住了竹制輪椅的扶手,整個身子轉過來。

寒諾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臉上。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張臉,如果真要說的話,借用剛才那人話中一個詞:人間尤物。

從眼睛、鼻子、嘴巴、再到露出衣襟的胸骨、搭在胸前的髮絲、以及那一襲橙色的繁複衣物,都完美的無可挑剔。尤其是當她的身後站着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時,更能將她出塵超俗的飄渺凸顯出來。

女人的容貌對寒諾來說,與戰場上那些鮮血淋漓的屍塊沒什麼區別。可他卻忍不住盯着橙衣女子的那張臉,看了許久。

女子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溫暖和煦,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誤墜凡塵后,立於山巔之間,向瞻仰她的信民顯示出慈祥大方的包容。

“小女逸棠見過寒主司,因身患腿疾不能見禮,還請寒主司海涵。”她微微頷首,滿頭烏髮隨着輕微的動作而晃動;清靈的聲音更顯出她的端莊大方。

寒諾的目光掠過她的雙膝,爾後低首揖禮,不動聲色地道:“不知王妃到此,有何貴幹?”

邱逸棠道:“王爺很擔心世子爺,着小女前來,一是看看他,二也是想問問寒主司,有什麼地方王爺可以幫得上忙的?”

“若遇到麻煩,本官自會上門請教敦親王。”寒主司側身讓出通往後院的通道,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本官這就帶王妃去見世子。”

邱逸棠頷首致謝,划動輪椅往寒諾指的方向去,至階下時,身後的奴僕上前,將她連人帶椅一併抬下去,爾後再由她自己催動輪椅向前。

李盜酒剛剛將抄寫好的五十遍《女誡》給玄貓沐九帶出去,狠狠揉了揉幾天幾夜沒好生合過的雙眼,舒展了一下四肢,剛剛準備躺下去,通道里便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他心中無奈一嘆,暗道這寒諾可真會挑時間!

可緊接着,他的耳中,又傳來了一陣熟悉的、不願意聽的聲音,那是竹制輪椅在不平緩的石板地面劃過的聲音,是令人心裏發癢卻又撓不到的聲音。

他坐了起來,形容懶散地靠坐在床上,目光漫不經心地瞟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很快,寒諾修長的身影從燈火中行來,緋色的官袍略顯寬大,令他的冷漠氣息暗淡不少。

他看了一眼李盜酒,往後退了一步,公事公辦的說一句:“李盜酒,有人來看你了。”

他的話音剛剛一落,邱逸棠驅車上前,眉頭微蹙,喚了一聲:“阿酒。”

李盜酒斜眼盯着她,冷冽地斜着一個嘴角,整個人仿若無骨,似一灘爛泥勉強維持人的形態。他一開口,便是一句:“你來作什麼?”

“王爺憂心,讓我來看看你。”邱逸棠伸出皓白的雙手抓住了木柱子,臉幾乎貼上去了,眉頭皺的更緊,“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失手殺人,也是要坐牢的。”

李盜酒將身子坐直,一條膝蓋蜷起,手肘靠在膝上,身子往前傾。他盯着邱逸棠的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誰說我是失手殺的?我是故意殺了那娘們兒的,反正不管我做了什麼,李歡庭都不會讓我死的。”他將兩個唇角咧到極限,像個瘋子,又像是故意扮丑討人歡心的篾片,“除非,他想讓自己斷子絕孫!”

“你……”那張白皙的臉頓時露出了驚詫的神色,深邃猶如點漆的雙眸中,染出幾分傷感來。她低眉,長而濃密的睫毛將眸中的憂傷遮擋,可鮮艷的雙唇卻在輕微地顫動着,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盜酒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燦爛,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看着靜靜伏在牢門前的女子,得意而瀟洒。他的聲音也隨之提高,明快晴朗,“邱逸棠,你這麼有本事,怎麼就沒本事給李歡庭生個兒子?那樣,他也用不着替我收拾爛攤子了。”

邱逸棠猛然抬頭看他,精緻如瓷的面龐痛苦地扭曲起來。可即便如此,她那張臉也不難看,反倒是更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她驚愕地看着李盜酒,無法想像會從他的嘴裏聽到這樣一句話。

李盜酒就那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得邱逸棠從眼中逼出一滴淚來,轉動了輪椅慢慢遠去后,他的嘴角才慢慢平了下來,盯着她離去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轉向了還立在過道中的寒諾。

“戲好看嗎?”他一挑嘴角,又恢復了那副弔兒郎當的模樣;剛才的失落彷彿是曇花一現,等朝陽一起,便凋零於晨風之中。“我實在沒想到,寒主司竟然也對別人的家事這麼感興趣。”

寒諾眉頭輕輕地一挑,饒有興趣地將雙手環在胸前,淡漠地道:“如果我剛才聽得沒錯,你是故意殺人,按照鈞天的律法,可以處死緩。”

李盜酒嘴角一扁,“我胡說你也信?”

寒諾道:“為什麼不信?傾我寒門之力要你的性命綽綽有餘。”

李盜酒無言。

他慢慢地將身子往後癱去,狀若無骨地靠在冰涼的石壁上,修長的雙腿搭上木桌,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着。桌上的筆硯還在,墨汁在硯台里輕輕晃蕩着,濺出一兩滴,暈染在他那雙潔白的靴子上。

他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到自己還能說什麼。

倒是寒諾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能進出‘雲中龍鳳’三樓的人,有皇后、靜貴妃、熙妃、蔣鳳鳴之妻何微雪。而這四個人當中,唯有熙妃何蔻珠和何微雪同你的夫人何四妹有點關係,你的目標是她們兩人中的誰?”

“你去酒樓查過了?”李盜酒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地問:“這麼說,你找到埋屍的地方了?”

寒諾抿了抿唇,不語。

見他這樣,李盜酒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看來你還沒找到。”

“你說挽桃是別人放在言若身邊的探子,若真兇是她的舊主,很可能是為了滅口而殺人,既然是滅口,應該不會留下那麼多痕迹;她死後被人侵犯過,如此殘忍的奸屍,這人不是痛恨挽桃,便是於這方面有特殊癖好;而她的衣物明顯被人整理過,這人與奸屍那人肯定不是同一人,但他只是整理了衣物,並未為挽桃清理身子,這也就是說,他或許只是一時不忍……”

在寒諾淡漠的聲音中,李盜酒的眼神越來越明亮,就像是一團火焰,從星星點點慢慢變成燎原之勢。

寒諾上前一步,目光在李盜酒的身上審視着,發表自己的結論:“你是不是喜歡邱逸棠?”

原本以為會等來什麼重大結論的李盜酒差點從床上栽了下去,他雙手撐在床沿,抬頭愣愣地看了寒諾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實在沒想到你這人會這麼壞!”

寒諾的唇角微微一動,冷笑道:“像你這種慣會撒謊的人,會很快分析我的話,找到對你自己不利的地方,快速地想好對策,以掩飾你真正想要掩飾的東西。無論我得出的結論是什麼,你都會把我往你想要讓我知道的地方引。李盜酒,我見過的騙子不少,但像你這樣的騙子,還真的是頭一次見。”

李盜酒神在在地重新坐了回去,無所謂的一聳肩:“那麼精明正直的寒主司有沒有興趣同我這個騙子賭一局?”他掀起一個眼角,似笑非笑地看向寒諾,眸光灼灼,語調森森:“就以鈞天為棋盤,滿朝文武為棋子,執天子之師,率護國之刃,以天下蒼生為籌碼,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在寂靜簡陋的森森寒牢中,李盜酒的話就像是一把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令所有聽到的人都能為之沸騰。可寒諾只是微攏眉頭,淡漠地吐出兩個字:“不賭。”

他說著話,轉身移步,“蒼生荼荼,陰陽有道,憑你我二人,豈能撼動乾坤?”

李盜酒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咧嘴一笑,高聲應和他的話:“我必定將這乾坤顛倒給你看一看。”

寒諾的腳步稍稍一停,爾後重新邁開,留下了一聲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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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取江山作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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