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可惹的人
‘雲中龍鳳’能在皎城興盛這麼多年,除了其身後的人外,還有一點原因,那就是這間裝飾豪華大氣服務更是周到的酒樓,十二個時辰從不打烊。無論是何時何地來,都有溫酒熱菜暖被窩。
只是,因城中管制,過了子時便不能有絲竹管樂之聲,樓中的戲自然是不能唱了。喧囂了一整日的酒樓,至第二日巳時起,才會再起絲竹。
二樓的竹字包廂是被蔣鳳鳴長期包下的,寒淺與何乾都是這裏的常客。
因何乾家中管的甚嚴,酉時不到必要歸家;而寒諾回京,常日在這裏廝混的寒淺也不得不收斂,這兩日,這裏便只有蔣鳳鳴一人。
他是護國公蔣言獨子,五官俊美,身材勻稱,衣着更是一流不俗,是皎城大多數深閨女兒的夢中情郎。只是可惜,這位大眾情郎早在八年前便迎娶了何家長女為妻,儘管這樣,仍舊有人不死心,妄想着入蔣府為妾也是好的,若是幸運的,還能獲取郎君真心擠掉正室。
直到五年前,何微雪將一名妄圖勾引蔣鳳鳴的女子拔光了衣服懸在東城門后,廣大的深閨女兒終於打消了進入蔣家的念頭。
樓下咿咿呀呀的唱腔頓然一收,蔣鳳鳴才將杯中青酒飲盡,緩步下樓。
一樓大堂里,跑堂夥計正在抓緊時間清掃桌椅,掌柜的正在櫃枱上清點賬目,戲班子在台上忙着收拾道具;在這片忙碌聲中,臨門靜靜站着一名黃衫女子。
女子的五官很立體,這令她的眼神添了幾分凌厲;長長的頭髮束在頭頂,任由發梢蜿蜒至腰間,被蜀錦玉帶給束在腰上,不會亂動。
她瞧見了在樓梯間駐步看她的蔣鳳鳴,站直身體,微微一點頭后,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靠在了三人合抱粗壯的鏤花朱漆大柱上,仍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眼神打量着大堂里的一切。
蔣鳳鳴朝她微微頷首,信步下樓。
熱鬧了終日的厚坤街一片寂靜,華燈初上,幢幢燈火鋪成一條條閃爍的橙光練子,四通八達地鋪滿整個皎城,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整個國都都籠罩在一片璀璨光輝中。
蔣府就在‘雲中龍鳳’的斜對街,隔着三丈寬的主街,隱約能看到門前高高懸挂着的府燈。
蔣鳳鳴獨自行在街上,他的步子邁的很緩,身影被身後的燈火拉長,沿着街道一路鋪了過去。他回到自己院中時,何微雪正在卸髮飾。
何家長女自小養尊處優,吃穿用度都是頂尖的,即便何微雪如今二十七歲了,肌膚仍舊猶如凝脂,雪白光滑,絲毫沒有歲月該在女人臉上留下的痕迹。她的一雙眼明亮碩大,眸中蕩漾着的微光就似在低低訴語;一頭長發烏黑髮亮,每一根都那樣柔順服帖,貼在月白單衣上,更顯的漆黑如墨。
她從銅鏡中看着自己的夫婿進屋,伸手取下額間蓮花花鈿,一邊柔聲問道:“李盜酒那案子還沒判決下來嗎?”
“沒有。”蔣鳳鳴自褪去外衣長袍,取架子上的水洗面,爾後過來替她理髮,“這樁案子一時半會兒結不了。”
何微雪握住了他的手,慢悠悠地道:“我都迫不及待要登門拜訪一下我那可愛的妹妹了——在李盜酒死之後。”
蔣鳳鳴怔怔地看着銅鏡中的女子。才將擦去胭脂的唇色還很明艷,她挑起了一個嘴角,笑容就像帶刺的玫瑰,動人也刺人。他反手一握,將她牽到床榻上,安撫道:“你先睡,我去書房看會兒書。”
他說著話,又俯身在她額上啄了一下。
何微雪本還有話要說,被他這麼一弄,反倒是羞紅了臉頰,不好意思地往薄被中縮去。
瞧她還是這幅小女兒家的行至,蔣鳳鳴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雖然很輕,但看着十分舒爽。他起身出門,臨到門口,他又壓低了聲音道:“寒諾盯上了‘雲中龍鳳’,你同熙妃娘娘說一聲,讓她短時間內不要去了。”
何微雪就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一下子就炸毛起來,起身喝道:“他寒諾算什麼東西,娘娘的事是他能過問的嗎?”
蔣鳳鳴兩隻手攀着門方,目光幽幽地盯着門外的庭院,雙唇緊抿。就那麼一瞬間,彷彿有一團陰雲籠在他的臉上,將他俊朗的五官都掀開,露出了裏頭無盡的黑暗來。
他的聲音被風入侵,雜着還未來得及被春融化的涼意,低低地傳進了何微雪的耳中:“寒家人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說完這句話,轉頭看向床上的人,臉上的陰沉一瞬間已經消失,眸中充滿了擔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張家人。至於寒諾,能讓便讓一步,左右他不可能在皎城呆一輩子。”
何微雪怔愣着點了一下頭,看着蔣鳳鳴的身影消失在門邊后,她才慢慢地躺了下去。
忽然,她的眼角瞥見了窗外一抹黑影刷過,立時從床上驚起,大呼:“什麼人?”
外面立刻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不多時,婢女緋櫻提着燈籠進來,笑笑道:“只是一隻野貓。”她說著話,上前將窗賬拉上,絮絮說道:“那隻貓倒也稀罕,竟然通體泛紅,想來是什麼名貴品種,趁着天黑從主人那裏逃出來散散心的。”
何微雪坐在床上,雙手緊緊地抓着被子,慘白的臉上已經有冷汗流出,顯然是被嚇得不清。緋櫻上前跪坐在床下,細聲安慰道:“小姐安心吧,在姑爺回來前,奴婢都在這裏守着。”
何微雪的目光移到她臉上時,終於回神過來,鬆了一口氣。她躺下后,忽然冷冷地道:“給我把那隻貓找出來,我要將它活剮泄恨。”
緋櫻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起身將屋子裏的燈光挑暗,隨後燃起一支線香。
——
寒淺雖然生性散漫,但在京畿混了這麼多年,自知如何辦事最快捷有效。翌日一早,他便將能進出‘雲中龍鳳’三樓的人員名單遞到了寒諾跟前,還捎帶了酒樓老闆的八卦。
“提起洪七七你肯定不知道她是誰,但我一說高原洪家你肯定知道;這洪七七是洪家七女,早年下嫁嶺南楊家公子,也不知是何原因,七年前竟然自休離府,回到了洪家。女子自休哎,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也不知道她在楊家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自己寶貝女兒被這樣對待,洪鐘當時就怒了,直接將嶺南醫藥世家擠兌的無立足之地,最後狼狽地……”
“翻過酒樓的後院了嗎?”寒諾冷冷一句話,打斷了寒淺的長篇大論。
寒淺被噎了一下,哀怨道:“這‘雲中龍鳳’可是有皇家御旨在的,要翻查他家後院,總得讓我尋思個萬全之策吧。”
捧着洗漱用具坐在榻前的李言若突然開口,慢悠悠地說道:“當年張皇后藉著教導之名虐待阿喲,我謊稱將那對七星連珠短槍落在了她的定風宮,派人在裏頭徹徹底底地搜查了三天三夜。”
寒淺眼睛一亮,立即上前恭謹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托盤,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公主真真是天下第一絕頂聰明人,我們現在就去‘雲中龍鳳’。”
寒諾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寒淺拉着李言若手腕的手,低頭翻開手上的名單,淡淡的吐出一句:“不行。”
已經歡天喜地地蹦到門邊的兩個人身體一僵,轉身回頭望着他,將雙眼瞪的猶如銅鈴,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
寒諾抬首看了李言若一眼,一本正經地問:“寒孚還沒將寒府的規矩告訴公主嗎?”
李言若歪着頭想了想,搖了搖頭。畢竟,偌大的寒府中,除了她自己,沒人覺着她是來寒府作奴婢的。
寒諾的目光轉向了寒淺,面無表情地道:“寒府的人,沒有主子的吩咐,不可隨意外出。尤其是在我北苑伺候的,更不能到外頭拋頭露面。”
寒淺將一雙眼瞪的更大,下意識鬆開了拉着李言若的手,往門邊退了兩步。雖然寒諾什麼都沒說,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但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怒火!
以至於那句‘北苑何時有這個規矩’的話,也被他隨着口水咽了回去。
李言若那一臉興奮慢慢退散,輕輕斂起了眉頭,再斂一點;最後,她將一張小臉皺成一團,雙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可憐巴巴委委屈屈地盯着寒諾,眼睛裏的淚花撲閃撲閃地隨時準備奪眶而出。
“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帶着點哭腔,將一個柔弱女子的無助與可憐體現的淋漓盡致。
寒淺一撫額頭,感慨道:“真是太可憐了。”
寒諾伸手揉了揉額角,按住即將暴跳起來的青筋,然後堅決堅定地搖了搖頭。同時抬眼,給了寒淺一個警告的眼神:“自己去想辦法。”
寒淺無語。
李言若無語。
在一片靜默聲中,寒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門去,在心裏將‘十大絕對不能惹’的人員名單重新排列一下,暗戳戳地將言若公主排到了第一名,寒諾屈居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