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為敵
曹操聽到司馬懿的話后抬起了腦袋、瞪起了眼睛，仔細觀察着正東方的天空，在心裏產生出一絲焦慮。
“我軍一定被引到了那處的峽谷。”司馬懿說著話，同時微微地搖了搖頭，“峽谷起火，必是遭遇了埋伏，恐怕……”
司馬懿沒有繼續往下說，覺得他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於是便收了聲。
“恐怕什麼？”曹操側了側腦袋，放大着音量，用眼角看向司馬懿問道，似乎是想聽個明白。
曹操這麼一問，周圍的文臣武將們也都紛紛轉頭，神情大同小異，全將視線集中在司馬懿的身上。
“恐怕是凶多吉少。”司馬懿拱起雙手，低頭作揖地答道。
眾人默不作聲，大部分都輕嘆一口氣，聽過司馬懿的分析之後，他們都想不出更有說服力的其它見解，只得緩緩將腦袋的朝向轉了回去。
為了征討劉備，阻止他與江東孫權聯合，曹操此行親率三萬精銳南下，命荀彧為軍師、張遼為主將、郭淮和李典為副將，且帶上了長子曹丕，讓他經歷一下充滿了殺戮和血腥的戰場。
在與賈詡所率領的七萬將士匯合之後，這支十萬人的大軍便往東方前進，試圖追趕上夏侯惇和曹洪，更是要追趕上劉備一行人。
“文若。”曹操面向前方，只動了動嘴巴，喚了身後的荀彧，“傳令下去，全軍加速，去往博望坡。”
“是。”荀彧應道，準備調轉馬頭向身後的軍隊下令了。
“主公，屬下有一建議。”司馬懿突然說道，兩眼直直地看着曹操的背影。
“嗯，講。”曹操依舊沒有回身，表情顯得非常嚴肅。
“請讓將士們不時地往腳邊澆些水，以免揚起過多塵土。”司馬懿也很嚴肅，說話逐漸用力起來，接着抬起頭左右掃視着天空。
此時的荀彧已轉過了身子，面朝向後方的大軍；而幾乎與他並排的賈詡則面朝前方，緊跟在曹操身後；二人聽完司馬懿的建議后，同時略微地側了一下臉，視線斜下、面無表情，用餘光相互看了看，儘管進入視野的僅僅是對方的小腿。
……
關羽依然跪坐在曹洪的屍體邊，弓着後背、低着腦袋，臉拉得很長，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似乎一動都不想動。
不一會，張飛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來，在關羽一旁蹲下身，只粗粗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具焦黑的屍體，便把腦袋轉向別處，長嘆一口氣。
“等下你我一起把子廉埋了吧。”張飛的雙眼有些泛紅，對曹洪的死也感到了惋惜與不舍，語氣中充滿低落。
“嗯。”關羽有氣無力地應道，都不願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趙雲和周倉很識趣地站在不遠處，沒有上前做出戰勝后的慶賀，他們知道曹洪與關張二人有着不錯的友情，如今卻在眼前被活活燒死。
“子龍，我方才差點對曹子廉下了狠手，關將軍不會生氣吧？”周倉咽了一下口水，輕聲地向趙雲問道。
“不必多慮，雲長不是這般心胸狹隘之人，戰場之上、刀劍無情，生死也就在一瞬間，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贏得此戰後，趙雲算是放下了心，那股啰嗦勁又回來了，“兩軍交戰、立場不同，只論勝敗、不講情面，即便是舊識老友也不例外，能救下是運氣，救不了也只能是天意了，不過這曹子廉的死也確實過於慘烈了一些，若是能一刀斃命也好過這樣的死法……”
周倉漸漸地上翻了眼珠，微微張開嘴巴，無奈地忍受着趙雲的喋喋不休，不知他又要說到什麼時候。
黃忠和魏延正坐在高處的坡頂，雙腿都盪在崖壁外側，觀望着峽谷內的戰果，表情各有不同。
“黃老將軍，這一仗贏得真漂亮！我軍幾乎都沒損失什麼兵力。”魏延顯得十分興奮，快速抖動着一條腿。
“我軍……”黃忠點了點頭，重複道這兩個字，似乎對荊州有些依依不捨，“是啊，此戰過後……老夫便不再和荊州軍有任何關聯了。”
隨後，黃忠轉移了視線，看向下方正慢步走來的劉備和諸葛亮。
劉備的步伐越走越慢，跨過了無數或遍體鱗傷或燒成焦黑的曹軍屍體，一具挨着一具，堆積在這狹窄的道路中，彷彿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幾乎沒什麼可以落腳的地方。
望着如此多的年輕人葬身於博望坡，劉備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感受，他居然覺得戰爭是這般殘酷，這個曾經以殺戮為樂的暴君居然不敢直視眾多屍體那已經失去光澤的雙眼，只能故作傲慢地昂起腦袋，略帶僵硬地翹起嘴角，宛如是由於此戰大勝而露出了喜悅和自豪。
直至走到了跪坐着的關羽和半蹲着的張飛身後，通過身形和鎧甲認出了已燒得面目全非的曹洪的屍體。
劉備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輕輕抽動起來，漸漸咬住了牙齒，嘴唇微微地動了兩下，卻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麼，他的視線立刻離開曹洪，在關羽和張飛的背影上來回交替。
“雲長，我知你與曹軍諸多將士情誼深厚。”諸葛亮安慰着關羽，繞過劉備，走到了一旁，“當今戰亂，生離死別都不可避免，好生安葬他吧。”
劉關張三人同時低下腦袋，只能無奈地接受眼前的事實，各自沉默着。
隨後，原本躺在地上的青龍偃月刀被豎直舉起，刀柄頂到地面，傳來一記並不響亮的撞擊聲，卻格外引起了劉關張的注意，三人頓時轉頭看去。
只見諸葛亮單手握着青龍偃月刀，看起來毫不費力，輕鬆地遞到關羽跟前。
劉備和張飛瞬間變得滿臉驚訝，兩眼睜得溜圓，彷彿看到了奇觀景色，直愣愣地盯着自家的軍師。
“嗯？這諸葛亮的身手果然非比尋常。”關羽眯了眯眼睛，接過長刀，在心裏默念着，“竟然能單手舉起重達百斤的武器。”
……
一支六萬人的大軍被殺得只剩半數，若不是火速安排撤離，恐怕傷亡人數會大幅增加，全軍覆沒都未必不可能。
幾個時辰之後，夏侯惇的左臉被白布包裹得十分厚實，且很緊很緊，但依然在眼睛的位置滲出了鮮血，透了一塊深紅。
他的左臂微微顫抖，碩大的手掌張開着壓住地面；右臂的肘部彎曲，撐着右腿的膝蓋；好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獨自單膝跪地，位於這支敗軍的最前端，迎接逐步走近的曹操率領的軍隊。
“子廉……子廉……”夏侯惇在嘴裏輕聲呼喚着曹洪，陷於深深的自責，他俯着腦袋，右眼中充滿了即將湧出的淚水，但他正在強忍着，始終沒有一滴淚能夠滴出眼眶。
“元讓，起來吧。”曹操緩步走到夏侯惇跟前，攤開雙手將他扶住。
夏侯惇正在哽咽，說不出話來，強烈的自責使他依然跪着，沒有顏面起身，原本手臂的微微顫抖一下子就擴展到全身，眼睛閉上了，很重很重。
曹操深吸一口氣，再通過鼻子長長地呼了出來，隨後用餘光掃了一眼面前的將士們，見出征的四大主將只剩兩位，心裏全明白了，便不打算再多問，免得令夏侯惇感到更加悲傷。
……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黃忠帶着軍隊下到峽谷，與劉備匯合，“曹孟德定會再度來襲，我軍應快快前去江東。”
“嗯，命人去石陽接出夫人。”劉備應了一聲，語氣平緩，他筆直地站着，距離一棵大樹約七八米的樣子，樹下是曹洪的墓，雖然安頓得有些粗糙，但至少算是有其所了。
關羽跪坐在墓前，雙手耷拉着擺在大腿上，雙目無神地向前望着，腦中似乎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卻又彷彿閃回著無數曾經的畫面，雜亂無序；張飛則站在身後，腦袋略低，神情很平靜，沒有絲毫打擾，默默地等着關羽起身。
諸葛亮仰起頭朝西面的天空看去，稍稍收緊了一下眉頭，停頓一小會後又放鬆了下來。
“孔明，天色如何？”劉備走來，向諸葛亮問道，“遠處可有沙塵？”
“似乎……暫且沒有。”諸葛亮依然注視着天空，有些不那麼放心地繼續觀察。
劉備抬起了腦袋，眺望西邊，曹操所在的方向。
……
曹操抬起了腦袋，遙望東邊，劉備所在的方向。
……
“孟德，你我算是徹底為敵了。”劉備歪斜着腦袋說道。
……
“玄德，你我算是徹底為敵了。”曹操面無表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