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正胡思亂想着,前面一陣小小的騷動。我抬頭,恩,是黎隆源夫婦到了。我迅速的瞥一眼穆怡,似乎平靜無波嘛。可惜啊,她手中差點斷不穩的水晶杯白白露了餡。也許這世上每個女人都會有一個命中的煞星,躲不開,逃不掉。就像庄恆之於我,而黎隆源之於董穆怡。

遠遠看見他自往庄恆那邊走去。我略略扶了扶穆怡,她沖我自嘲的一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又努了努嘴角,要我回庄恆身邊去。我拍了拍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是啊,黎隆源到了,我怎麼說也要去打個招呼的。

說起黎隆源,這個人跟莊家實在是不用算盤都能算得清的親戚。庄恆的姐姐庄綺就是黎隆源第一任妻子。可惜結婚還不到十年,庄綺就過世了。端的是紅顏薄命。然後黎隆源娶進了現在身邊的這位太座-----黎勞長安。由於混着英國的血統,這中文名不知是誰給譯過來的,我曾微微鄙視過那個翻譯的人。什麼長安,我還洛陽呢。

勞家是正而八經的親英派。在九七之前,香港還插着米字旗的時候,很是威風凜凜。估計在當時局勢不明的清況下,黎隆源匆匆把這勞家大小姐娶進門也十有八九是看中了這層關係。畢竟是有歐洲體格的女人,站在黎隆源身邊都把他給襯得瘦小了。單論行頭而言,黎夫人這一身絕對是貴重無比的。淡綠色的長裙,翩翩的后擺和下身的流蘇,多好的一件衣服。可惜這穿的人有點不對了。且不說半老徐娘之姿配個淡綠之色怪怪的,就說那些零七八碎的前綴,使得她本來就過分豐腴的身材更顯緊箍,結果倒成了不折不扣的肉粽。再加上這位黎夫人有意無意伸出的手上,五個指頭有四個都套上了巨型鑽戒,直晃的人心裏煩躁。

“黎生,黎太。”我努力讓抽搐的嘴角恢復正常,走近前去打招呼。其實黎隆源我很熟,不是因為庄恆的關係,而是我們算是不折不扣的世交了。

大概三十年前的香港吧,能算得上大家族的就是黎家,韓家和施家。並沒有莊家的一席之地的。庄恆和乃姐庄綺祖籍是山東的。幼時隨父親庄啟明到了香港。當年的庄綺艷驚香江。我至今都還能想起她穿着一身旗袍,婀娜娉婷的朝我走來,展顏一笑,直直讓滿園的花都失了色彩。庄綺算得上是一個傳奇。誰不知道,當時福雲門的庄大姑娘每天惹得多少豪門貴公子掙破了頭,只為一睹芳容。舊時的酒家姑娘們,是真正賣藝不賣身的。喝酒可以,陪覺免談。除非你正兒八經的拿一紙婚書明媒正娶。不像現在,那起五花八門的小明星們一個說的比一個清白純潔,背後呢?自不待言了。這是后話了。

總之當年黎大少爺三書六聘,席開百台;庄大姑娘洗褪鉛華,嫁作黎家婦的場景多少年後都有人依然津津樂道。庄綺既然嫁入黎家,庄恆自然免不了跟着黎隆源在黎氏行走。所以人家說庄恆出身於黎氏也是真的,只不過庄恆勢力漸大,敢說這話的人越來越少終止大家都閉口不提罷了。反正對後來庄恆怎麼反出黎家自立門戶,外人看來至今仍是一個謎。

“蘊茹,好久不見了。”黎隆源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庄楠呢?不是放假了,怎麼沒帶他一起來嗎?”

“他去見同學了,哪裏耐煩跟着我們啊。”我回道。

“呵呵,小孩子嘛,都這樣。不過莊家未來的接班人,這麼貪玩可不行。他快畢業了吧?”大哥的聲音插過來,平白的刺耳。

我微微皺了皺眉不答話,只是笑。我這個哥哥,對庄楠有着超乎尋常的關注。我知道他在想什麼。父親一直不肯正式放手讓大哥接掌施氏,他這太子爺的身份已經擔了太久。外界早有紛紛議論,說是施家的這場奪嫡大戰鹿死誰手還不甚明了。小弟施逸華和容姨所出的施逸荻在施家企業也同時擔著日益重要的職位。再加上父親前幾年有一次竟說了一句,施家的家業,大不了我交給蘊茹便是。於是乎,無辜的我就被莫名其妙的捲入了這場所謂的豪門爭奪戰。由於大家都知道我從醫,轉而從商的機率微乎其微。再加上婚後的我,被人提起時多數都是因為我庄恆夫人的身份,施家小姐的名頭倒是鮮少有人憶及。於是矛頭居然指向了庄楠。還有自詡為精通豪門內幕的人,放出消息說,庄楠將會在20年內同時繼承庄施兩家產業,一統香江。從那時起,大哥開始對楠兒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對於這場鬧劇,我嗤之以鼻,庄恆不置可否。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當時正在面臨升高中的兒子,本來還在猶豫是先留港3年再出國讀大學,還是直接出去深造。驀然間置身於漩渦的中央,天天被人追着採訪偷拍,不勝其煩。毅然決定立刻出國。半大點的孩子,當時半真半假的跟我和他父親說,就算要當箭靶,也等他先清靜個幾年,過過人的生活,好好感受感受人生的樂趣再說。我和庄恆實在是無言以對。

環顧四周,我們這四家都到了,宴會怕是真的要開始了吧。果然,八時二十五分,特首伴着澳門經濟司長走了進來。雙方的高官不到正點是不會出現的。彷彿誰要是比誰先來就會失了面子,丟了整個特別行政區的臉一般。但誰又都不會遲到,否則光解釋不守時的人品誠信問題就足以弄得你一個頭兩個大。

接下來便又是一番相互寒暄,觥籌交錯間,怕不只千萬百萬的買賣就此塵埃落定。怎能不賓主盡歡,皆大歡喜?難怪人們常說,經濟的發展都是吃出來的。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整晚,我都掛着無懈可擊的笑容,盈盈立在庄恆身邊,頷首舉杯弄得我近乎機械。其實以我的脾氣,老早就想告罪一聲,轉身走人。或拉着穆怡去喝點小酒侃侃八卦;或乾脆衝到辦公室去看我的醫學錄影帶;又或者讓庄恆牽着我的手,在莊園那美的仿似夢幻般的花園裏,走走坐坐,就只是靠着他什麼也不做就好。不過這最後一種可能性太小,實現的希望也太渺茫。印象中,嫁給他二十幾年了,這種時候屈指可數。而我也等的乏了,就當它是個夢吧。

好容易等到曲終人散的鐘點,坐上車的一霎,整個人這才放鬆下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陷在寬大舒適的靠坐上,再不願動彈。耳邊一聲輕詢,“累了嗎?”庄恆低低沉沉的聲音更讓我有想睡得感覺。

“嗯。”我半眯着眼睛,懶得說話。

“那就睡吧。”他把我摟進懷中,小心翼翼的讓我的頭枕在他的肩上,一隻手牢牢地護着,另一隻手輕輕在我後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着。我靜靜的聽着他緩而有力的心跳,深吸着他身上散出來那種讓人安定的味道,突然沒有了睡的慾望;只因捨不得,捨不得這難得的片刻寧馨。只想讓時間就停在這一刻,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天總是不從人願的。不知過了多久,車內庄恆的專用電話響了起來,刺耳之極。他鬆開我,伸手去接,“嗯,嗯,清珏,你別慌,我一會兒就過來----”

我突然感覺這車內怎麼如此之冷,冷得刺骨。我緩緩地睜開眼睛,冷冷的看向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此時的他緊皺着那兩道濃眉,抿着雙唇。似乎發現我正看着他,便也回看過來,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車上一如剛才的安靜,可氣氛,已成凜冽。

我調開頭,木然看着窗外。看着車緩緩駛上半山,莊園的雕花大門緩緩開啟。門庭上,值夜的守衛向我們的車行了個禮。車子在正廳門前停穩,我逕自下車,再不看庄恆一眼。昂首踏進廳去。

“太太您回來了,先生他----?”福慶迎了上來,詫異的看着庄恆的車復又開啟,駛出莊園去。

“他有事。”我咬咬唇道。“我累了,給我放水吧。”

福慶畢竟歷練出來了。再不多問一句,只管自跟在我後面,陪笑道:“已經放好了,燕窩也燉好了,一會兒就給您端上去。”

我點點頭,“叫紅雲她們端上來吧,晚了,你去歇了吧。”

“是,太太。”福慶恭恭敬敬的答。

當我機械的洗漱完畢,躺上那張kingsize的大床,望向身邊空空的一大片雪白,心頭髮酸,雖有意想大哭一場,卻怎麼也掉不出一滴淚來。

怎麼,我終究可以對他們免疫了嗎?我終究再不會為他們心傷了嗎?可為什麼心頭賭得直發苦呢?看來流淚終不是心傷的最慘重的境界,流不出淚才是最無奈最痛苦澀的悲哀。

“商人重利輕別離。”這是母親在得知我要嫁給庄恆時,幽幽的撫着我的髮絲說過的話。到了今時今日,我真的很想跟母親說一句,不是的,媽媽。商人也重情,只是看對象是誰罷了。

有時候在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且明知如此結果,我還會不會那麼的義無反顧的隨了庄恆?我還會不會這樣的如飛蛾撲火般絕然的愛上庄恆?

女兒常常纏着我問,我和他父親當年的往事。我總是不願意講給她聽。似乎是要幼稚而任性的讓這段回憶只牢牢的屬於我。可今天,往事卻不受控制的那麼一點一點翻騰出來。

哦,那是一段很長很久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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