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庄恆微微扯了扯嘴角,揚起一個慣有的弧度。恩,很多報道稱這個弧度為瀟洒,也有媒體反駁說是內斂。在我看來,不過是近乎於無奈邊緣的放空罷了。隨後,他先下車,然後旋身扶出了我,攬着我的腰,我們並肩而立,微笑。

眼前閃起一陣鎂光燈,又不知毀了多少菲林。我幾乎可以想見,明天的大報小報上或多或少總要有我們的身影,再配上四個字,伉儷情深。諷刺?是的。外人眼中的我們再十全十美不過了,可骨子裏,我們都知道彼此的遺憾在哪裏。他有,我也有。

當晚的晚宴在半島酒店的宴會廳舉行,我們到的時候,正是晚宴之前的酒會。

來的人已經很是多了,煞是熱鬧。我跟着庄恆一路前行,所過之處,原本聚堆的人都會靜下來,默默退到一邊,讓開路來。那架勢只差沒有鞠躬致意了。

我轉頭看庄恆,好傢夥,他也不理會別人的退卻,只輕輕頷首,笑得雲淡風輕。我不禁往四周一掃,雖然甚少出席這種場合,但二十幾年庄恆夫人也不是白當的,三五七等一分,大致情況已經瞭然於胸了。

哼哼,是誰說現代社會沒有階級等級的?都是廢話。干任何事,任何行業那都是有資歷排行的。不要以為有錢就都是富豪了,富也是能富出個公、伯、子的。高一級,壓死一批人。如此層層下壓,惡性循環。虧得那些局中之人還樂此不疲的在驕傲和謙卑中轉換自我。有時候在想,其實不能怪城中的那起中下級富豪們熱衷於在五花八門的慈善夜宴出現,心甘情願的當城內影畫雜誌的輔助明星。原因無它,實在是,這種頂級場面,他們分量不夠出不了風頭。恐怕他們連先圍上來寒暄寒暄的勇氣都沒有。那便退而求其次。平時給慈善團體點小恩小惠,在那等慈善會上亮亮相,順便過過被吹捧的癮。反正外行看熱鬧,一樣的風光無限。噹噹老子再去當兒子,從醫學的角度來講,有益身心健康的。

“你父親在那邊,去打個招呼吧。”庄恆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我的父兄就在前方。不光是他們,韓氏集團的主席韓毅仁和夫人韓林秀玉也在。我忙凜了凜神,隨庄恆走了過去。

“韓世伯,韓伯母,爸爸”我一一招呼過去。

因為我的原因,雖然財力相當,早已自成一方霸主,但庄恆在父親和韓毅仁面前一直持晚輩禮;也和大哥他們以平輩禮節相交。

父親是真有些顯老了,滿頭的銀髮,瘦長的身形,跟站在一邊的大哥施逸輝形成鮮明的對比。開句玩笑,如果以肚子大小論身家,我大哥怕是雄冠香江了。我從小就說,他是典型的好逸惡勞,好吃懶做。倒是庄恆不知為何每次對大哥,就像如臨大敵一般,從來沒有半分的小覷,連那笑中夾雜的都是幾分謹慎。

韓毅仁世伯算是從小看我長大的長輩了。記得小時候,父母之間開玩笑,總愛將我和韓世伯的長子韓櫟斌配在一起。記憶中的櫟斌總是那麼蒼白,溫柔的沖我笑,陪着我學琴,陪着我練舞,由着我嬉笑打鬧。然而,就在我懵懵懂懂還不明白情為何物的時候,他走了。永遠的走了。突發性心臟病。他甚至沒有等到我告訴他一聲,我喜歡他,就這麼一聲招呼也不打的走了。留給我原本明亮的童年時代一個慘淡的結束。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立志當一個醫生,當一個可以救人的人。

一晃都將近三十多年的事情了。父親跟韓伯伯都已然英雄暮年,我們這一輩也早已站在時代浪潮上呼風喚雨了,甚至連我們的孩子再過幾年都可以成家立室,獨擋一面了。這怎能不讓人惆悵萬千,感慨萬千呢。

我含笑而立,靜靜的聽庄恆和他們閑談。這些男人,聚在一起,談得最多的除了生意就是香車美女。每一屆各種各樣的小姐還沒選之前,資料倒是早早的就已被送到這些人案前了。庄楠有一次到施氏去,回來就說在他舅舅辦公室看到了多少的美女資料。當時庄恆就在一邊促狹的笑着,我狠瞪他一眼,悻悻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正百無聊賴間,看到遠處穆怡沖我眨着眼,遙遙舉杯,笑得開懷。我低聲跟庄恆交代了一聲,再向韓氏夫婦和我的父兄道了聲“失陪”,便向她走去。

“庄太太,大駕光臨,半島添輝阿。”她調侃着道。

什麼話?!這女人,簡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一邊大大的搖頭,一邊大肆的打量這位新晉的新聞局高層。只見她只穿着一身簡單的白鍛錦繡小魚尾襲地長裙,銀色系列的手鏈,手袋和銀色高跟鞋完美點睛,搭配她的黑色直長發和輪廓分明的五官,傳達出極致的個人氣息。

“你看什麼呢?”她有些奇怪。

“如此尤物,我見猶憐阿。”我大大的笑嘆。

毫不意外的,看她瞬間紅了臉,手作勢就要來掐我的腰。我輕輕閃過。拉了她的手,往一邊走去。

穆怡是我的死黨,從大學時候一直到現在,認識20多年了。她是看着庄宇庄楠出生的。說來好笑,她學新聞我學醫,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行當;她熱情如火我則沉靜如水,水火不相容的兩種性格;她家勢普通我則貴為施家嫡女,在我們那個年代又是所謂的門不當戶不對。恐怕唯一相稱的就是容貌長相了吧。

我從小就是施家最耀眼的公主,那耀眼是絕非施蘊晴可以比的。服侍了母親一輩子的老傭人阿福是這樣說的:“二小姐何止差了大小姐幾個等級,那差的事是氣質,是整副的身家背景。”福姨一直對那個正正經經經過母親允許給母親奉過茶,磕了頭進了施家門的女人耿耿於懷。每當我喊那個女人一聲容姨的時候,福姨就會收起對我的笑臉,彷彿我幹了什麼背叛正義,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我總是又好氣又好笑,暗自腹誹,母親都不在乎了,您又氣個什麼勁兒啊。可心裏卻始終為福姨對母親的這份兒心感動着。福姨說我比施蘊晴漂亮幾個等級,這話里肯定有着幾分的誇張和護短。父親的那位二房,可是當年上海灘有名的交際花,為了避戰才到了香港,又在這燈紅酒綠的香江插上了一面花國旌旗。幾經鋪排,引得我財大氣粗的父親做了入幕之賓,沒過多久就傳出懷上了施家骨肉。於是堂而皇之的約見施道林夫人----我母親,攤牌,入門。這其中的手段實實不足為外人道矣。有這樣一位花國之魁為母,想見得施蘊晴也可算得是美人一個了。當然,我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穆怡呢,除卻標治的五官不談,光那一身懾人的氣勢,散發的活力,和我並肩往那一站,半點不輸給我。

就這樣的兩個人,撞在了一起,拴在了一起,整整的二十多年阿。

這麼多年來,多少那起所謂的豪門貴婦整天有意無意的在我面前說三道四。言語之間皆是指責穆怡的。流言碎語是種類繁多,層出不窮的,然,中心論點只有一個------穆怡還未婚,如今能爬上新聞局的高管階層,不知道背後向多少男人屈意承歡過了。這個年頭啊,女人一旦干出個什麼名堂來,那就一定會被暗示成放條身子出來走江湖的。我為之氣結,又不好動怒,只得向那個每次都說得唾沫橫飛的馬議員夫人閑閑的答,“如今真是荒唐,何止是這些有本事的女人被人說得亂七八糟,就連那些吃着閑飯的,都動輒被人說是養着“小兒子”的----”,果然,場面冷掉一片。我清楚地看到那位馬夫人連同身邊的張太王太的臉上都開始青一塊紫一塊,尷尬的訕笑。開玩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都是活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人,再怎麼小心,又能怎麼保密。再加上香港的狗仔隊絕對的專業敬業,堪稱“鞠躬盡瘁,九死而猶未悔”。穆怡又是吃新聞這碗飯的,托她的福,我也漸漸知曉了幾分這些平時跟在丈夫身邊表面看似有頭有臉的名媛,背後做得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後來我邀功似的轉述給穆怡聽,看看我是怎麼幫她出半口惡氣的。她大小姐可好,半分沒有感動,居然瞪着她一雙清澈的美目,給我說:“庄太太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這種事都能動氣。風裏來浪里去十幾年了,還在乎這幾句閑話?料到的啦。我看我就適合穿那些露背裝,免得被背後的冷箭弄髒了衣服還要費功夫去換,多麻煩是不------”

記得當時她的話還沒完,就自顧在那裏笑得前仰後合的,然後,淚,流滿面。我握了她的手,說不出話來。我知道,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不辛苦,不是不辛酸的。

穆怡是真的愛新聞,從少年時就懷着滿腔的熱情,見天的跟我談什麼民主自由,談新聞自由,談無冕之王們肩頭的重責大任。隨着入世漸深,見了太多,碰了太多,懂了太多。如今已無法說自己不曾隨波逐流,只能說自己不曾同流合污便是了

至於感情,越是剛強聰明的女人,在感情上就越容易固步自封。我知道穆怡的心十幾年來都在一個男人身上,而那個男人卻始終沒有給她一個交代。我曾經問穆怡,“這個戀的太苦了,換一個不行嗎?”

她靜了很久,才幽幽的答,“試過了,你不知道,一覺醒來,看着身邊不是他的男人,只覺得噁心,噩夢連連。兜兜轉轉,最終還是乖乖的回到他身邊。”

我無語,到底誰是誰的噩夢,誰又是誰的宿命,我自己都還是一片茫然苦澀。罷罷罷,飲鴆止渴,到毒發時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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