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辮子是個先進的文明
少年手提腰刀,並沒有自殺,當然也沒有行刺,而是竄進了戰場中。
找到帶辮子的屍體,則幫助整理一番。
尚未死透,卻無生還希望的,也給整理一番,然後手起刀落,送親人上路。
受傷不重的——缺胳膊少腿的都算不重——就攙扶起來,讓他們互相扶持着,跟在後面……
其情可閔啊!做事也算有條有理,並非不識時務的愣頭青。於艮遠遠地觀察,更覺得這個世界自有其道理,這個少年也超過了“奇貨可居”的預估。起碼送親人上路這一條,哥就做不到——那可是殺人啊……
帶刀大哥率領眾人散開了,繼續做剛才的工作,除了補刀。既然阿布卡赫赫指示了,帶刀大哥及眾人就沒有異議,甚至連疑問都沒有,堅決徹底地貫徹執行。
小傢伙當然一直跟着阿布卡赫赫。隨時候命,於艮用着也挺趁手。
現在又多了個斷腿大漢,拄着一根斷矛,緊跟在於艮身後。此時大概是精神有所放鬆吧,斷腿更疼得厲害。臉上汗出如豆,卻是一聲不吭。
於艮開始時還疑惑來着,斷腿大漢並沒有和那少年一起行動。現在想明白了,這是——恩出於上……
且不說那少年對同族的情懷。也不管那少年是下意識地行為,還是真的明白個中味道。至少斷腿大漢是明白的,並且有意成全。
想來被那少年一刀致命的辮子兵,應該是感激的,這就叫“臨終關懷”吧。大家都是亂世搏命人——死得痛快,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而處於等死狀態,卻意外得生還的辮子兵,更會全身心地系在少年身上——死生小事爾,敢不用命!
而事情傳播開來以後,效果很可能相當的離譜——誰不願意跟隨一個知冷知熱、同生共死的首領呢?
斷腿大漢,粗中有細啊。嗯,不錯!
於艮找到一個平台,讓斷腿大漢躺下。割開褲管后,於艮摸了摸斷處。貌似並不太嚴重的?小腿骨是被踩斷的,但並沒有碎裂,只是略微移位,應該能夠接好吧。
呃,哥居然有機會替人接骨,瘸不瘸的再說吧。嗯,哥有經驗——在手術室外面等候過——這一點,就不用告訴斷腿大漢了,語言不通嘛。
蒙古大夫開始發功,斷腿大漢疼得渾身顫抖,卻僅限於不影響手術的程度,嘴裏更是一聲不吭。果然是條硬漢!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於艮也不太確定——手術室門前的進修,畢竟是隔了一層玻璃……
小傢伙找來了幾根斷矛。於艮拿刀砍成一截一截的,圍着接骨處,綁了一個柵欄。用的繃帶,就是旁邊一具屍體的衣服。真皮百衲衣的條條,很有彈性。
嗯,手工不錯,阿布卡赫赫收了法力。
整個過程中,小傢伙一直緊盯着於艮的雙手,生怕漏過任何細節。一臉的崇拜,一臉的虔誠。搞得於艮也緊張起來,不敢輕易動作,鬧不好誤操作也會進入廣泛傳播的流程——比如柵欄先放幾根,再拆下來幾根,用柳樹枝還是楊樹枝,砍刀帶血與否,傷腿擺放的朝向等等,那都是影響療效的……
綁柵欄時,於艮卻又有新的發現——旁邊這具辮子屍體,居然穿了一件粗布衣,好像是麻織品?
斷腿大漢裏面也穿了粗布衣,外面套着毛皮,再外面才是鐵甲。仔細觀察,辮子屍體當中,粗布衣雖然並未普及,卻也是比較普通了。而小傢伙及帶刀大哥身上,卻沒有見到。
於艮特意揭了揭小傢伙的上衣,露出了小肚皮。嗯,就是穿着一層層的毛皮。小傢伙不明所以,當然也不敢抗拒。阿布卡赫赫總有阿布卡赫赫的道理,說不定這也屬於接骨療傷的程序。
辮子兵的武器裝甲,質量也明顯得好些。最突出的就是鐵鑄的頭盔,重是重了點,但能起到不錯的防護作用。而小傢伙他們這邊,一頂也無。
刮頭皮編辮子,雖然並不好看,至少也比亂糟糟的蓬頭強些吧?
洗乾淨了也不成啊!長發飄飛,看上去很酷,格鬥中卻會影響視線。要酷還是要命?
嗯,辮子是個先進的文明……
小傢伙找了兩個人過來,用一塊木板把斷腿大漢抬進了山寨。
山寨大門後面的廣場上。犧牲的族人,整整齊齊一字排開。缺手斷腳甚至少了腦袋的,也都盡量給找齊了,擺在相對應的位置。
日已西斜,陽光慘淡,小風“嗖嗖”地刮。
帶刀大哥就站在屍體行列的旁邊,目光深沉,神色憂鬱。感覺年紀並不太大吧,雖然面貌和服飾都看不出什麼來。
於艮粗數了一下,大概有三四百具屍體的樣子。剛才看到的士兵,貌似只有不到百人了?
嗯,傷亡是慘烈了點。可是,老幼婦孺為什麼有上千人之多呢,這個比例不太對頭……
山寨外面,也在做着相同的工作。留下一條命乃至半條命的,實在是不多。跟在那少年身邊忙活的,只有六個傷員。還有三個或坐或躺,應該是無法站立的吧。
屍體卻比山寨內少得多,應該有兩百出頭吧。也就是說,雙方的死亡比,差不多是一比二。
而這個結果的取得,還是在於艮的強力參與下。
剛才潰逃的辮子兵,估計也是兩百出頭吧,加起來一共四五百人。
也就是說,開戰之前,雙方作戰人員數量基本相同,辮子兵甚至略少些,還是客場作戰,卻把山寨打得幾乎團滅!
山寨的命運堪憂啊!
好吧好吧。你們有哥呢,哥有裝甲車。哥和裝甲車,都是無敵的存在——在被敵人發現哥的虛弱本質之前,山寨是安全的……
另外,還有外面那個少年。
雖然落雪甚厚,但山坡下林木茂盛。一場大火燃燒起來,辮子兵的屍體被燒得“嘭嘭”炸響。火光下,那少年也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旁邊,六個輕傷員正在挖坑,使用各種武器。
這些武器,是那少年找於艮討要的。戰場上的一切,都屬於勝利者,包括敵人的屍體。鐵甲早被剝光了,連同武器一起,在廣場上堆了好大一堆。
少年討要時,卻是理直氣壯。小傢伙翻譯給於艮時,於艮都有點難以置信——不會是小傢伙的手語有問題吧?但最終,於艮還是爽快地滿足了那少年的要求。
現在於艮有些明白了。少年站在焚化族人的火光下,大概是在和過去告別吧。從今之後,要把一切奉獻給主——阿布卡赫赫。既然如此,先找阿布卡赫赫要點福利,也是應有之義。
當然,在方式方法上,還是帶了一點愣頭青——就像跟家長討要學費的中二……
這少年其實是個很光棍的性子,可信。
……
山寨已經經營多年,埋下的木柵欄都成活了,有荊棘有灌木。擋住野狼還是沒有問題的,黑熊野豬就夠嗆,更別說軍隊了。
房屋鱗次櫛比,各自圍了個小院子,兩百平米的樣子。
房頂是樹枝和蘆葦鋪成的,甚至還有野草生長,入秋後才枯黃的,莖葉還掛在上面。於艮之所以看得這麼清楚,是因為這房頂才一米出頭——難道是彎着腰進去,進去就躺下睡覺的?
一米高的牆壁,有石頭也有泥土,貼近房頂處開着窗子,不過都拿茅草堵上了。房頂裝着煙囪,多有炊煙冒出。
街道被冰雪覆蓋,中間清掃過,露出黑色凍土。遠遠望去,七八條歪歪扭扭的街道,呈射線狀通向高處。
在小傢伙的引領下,於艮一路走來。貌似地勢越高,房屋就越大?
街道的盡頭又是一個廣場,幾千平米的樣子,比山寨大門處的廣場小些。
小廣場對面就是極其陡峭的山壁。木柵欄圍了個半圓,一直扎到山壁腳下,閉合成一個整體——嗯,一個完整的樣子貨。
小傢伙把於艮領進了廣場邊緣的一棟房屋裏。進去后卻是拾級而下,原來是個半地窖子?
地上一米多,地下還有一米多,開間也算比較高了。整體上是個長方型,面積大概有近百平米,顯得空空蕩蕩的。
入眼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炕,貌似佔了小一半的房間面積。炕上鋪了茅草,茅草上又鋪了幾張動物皮毛。火炕中間是一個粗笨的——好吧,古拙厚重的——短腿方桌。
火炕之前是個火坑。火坑的後半截覆蓋著石板,保證煙火被抽進炕洞裏。前半部分上面架着一個黑乎乎的瓦罐——這是廚具?
莫名其妙的經歷,大半天的忙活,也是醉了——好吧,也是累了。
於艮歪在火炕上,暖烘烘的很舒服。屁股底下是一張巨大的黑熊皮,值錢啊!
小傢伙把火炕燒熱后,離開了一會兒。回來時帶了四個人,每人都端着一個熱騰騰的瓦罐。瓦罐里盛着各種肉食,燉得稀爛。於艮分不清楚是什麼肉,應該都是獵得的野獸吧,味道還不錯。另有一罐粟米粥,喝起來黏黏的,略微發甜。
經於艮強邀,小傢伙勉為其難地坐在炕沿上,陪着於艮共進晚餐。但更重要的工作,是往於艮碗裏添飯。
碗是木碗,勺是木勺。大木勺分餐,小木勺進餐,倒也方便。
當下之要,是語言關啊,老是比劃可不中用。
“我叫於艮。”於艮再次嘗試着和小傢伙交流,語速極慢,注重眼神交流。自我介紹時手指着自己鼻子,然後又指向小傢伙的鼻子,極其和藹地問道,“你叫什麼?”
小傢伙緊盯着於艮的嘴巴,努力地分辨語意,嘴巴下意識地一張一翕。終於,小傢伙成功了,“我叫於艮……”
好么,這就把哥的名字給剝奪了?
好吧,發音雖然怪模怪樣的,小傢伙總算是學會了一句。以鼓勵為主,讚賞教育啊!不急,咱們慢慢來。
“我!”於艮再次指着自己鼻子,相當的耐心。然後又指向小傢伙,“你!”
“阿布卡赫赫——於艮!”小傢伙果然靈光,沒敢指於艮鼻子,卻不妨礙指着自己鼻子,“我——沃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