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師炎茫然地看向他。
師其念淺淺的綠色眼眸,略帶憂傷地看着師炎:“修仙界天生不願意承認妖魔,你給出再大的誠意也無用。索性如他們所願,統一所有人的意志,再無妖魔之分。”
師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聽覺在衰弱,師其念的聲音很輕,輕得像羽毛,說著理想,卻像無法實現的悲哀。
“黑雲鏡你和白臨相遇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的起因皆是因你。作為半妖,作為大妖主,希望人妖共天下,所以你突然異想天開要除魔,所有人都高興。我當時不理解你的想法,現在懂了;但你裝人太久,已經背離了自己的目標。唉!雖然裝得像人,但人心險惡你又知道多少?”
師炎:“比如你。”
“不。既然你猶豫,那麼你的目標由我幫你實現。可是我已經維持不住了,只能借用你的妖力。你是姐姐唯一的血脈,放心,你不會死,我會保你一命。”
師炎雖然精神力很不穩定,但一旦三魂歸一,力量也不容小覷。煉化了這麼久,三魂早就歸聚在一起,只不過師炎還沒有適應,還在撕扯自己的魂魄,想要將他認定的外來的魂魄分離出去。只要時間足夠長,三魂遲早能融合,到時候就是他飛出衝天的時候。
因為他的力量也在這種撕扯中漸漸回籠。
師其念自然知道師炎的危險之處。一旦師炎三魂歸一,力量融合到最強狀態時,也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這種時候是吸收師炎力量的最佳時機;否則等他恢復過來,那就是他的死期。所以他從一開始,趁着師炎還沒有什麼防備之前,便給他足上釘了鎮魂釘,困於消靈罩中,以防萬一。
師炎虛弱地笑了笑:“你覺得你能吸收我的妖力?”
師其念:“有木神璽,就能。”
師炎立刻清醒了:“菱歌在哪?”
木神璽天下只有一塊,在菱歌手裏。菱歌現在的狀態……
要是他沒了木神璽,會變成什麼樣,師炎簡直不敢想像。
師其念不回答,緩緩起身。
師炎反覆問:“你把菱歌怎麼了?”
“所以,你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裏了嗎?”師其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因為你犯了同樣的錯誤,而我不會。你的目標我會幫你實現。”
師炎突然道:“你本是人。”
“我從前是,但現在我站在人類之外看,人妖並無不同,無高低貴賤之分,無邪正之分。為了同一意志,我願意做背叛人類的人。”師其念語調冰涼,“也願意做同一意志的傀儡。”
“什麼意思?”
正在這時,師炎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什麼聲音,像是“咚咚咚”的提示音。
師其念側頭看了一眼外面,道:“意思是什麼人都可以犧牲。”
師其念手一抬,外面閃進來一個人影,人未至,聲先聞:“炎炎呢?”
那人影閃得非常快,轉眼便到了師炎跟前,師炎早聽出來是藍千秋的聲音。但聽他們二人這一副約好了的樣子,師炎覺得藍千秋進來,只會更糟糕,不會更好。
師其念沒做聲,側身讓了一下。藍千秋奔向師炎面前,驚着了的語氣,大聲道:“說好把人弄過來,妖力歸你,人歸我,為什麼廢他的腳?”
“……”
果然如此!
藍千秋大聲質問完,頭一轉,一臉心痛地面向師炎:“炎炎,疼不疼?我這就來救你!”
藍千秋一面說,一面走向牢籠的入口處,像要立刻進去查看傷勢一樣。師其念在他打開牢籠之前,涼涼地開口了:“不釘鎮魂釘,你能得到人嗎?”
藍千秋一頓。
師其念指了指師炎其中一隻腳。剛剛師炎拔除的鎮魂釘位置留有一個血洞,而靠近血洞的位置,顯然重新釘了一根。
“他的力量正在恢復,沒有鎮魂釘,關不住。”
藍千秋立刻又跑回來,心疼地想伸手進去摸摸師炎的臉,師炎不知哪來的力氣,撐了起來,往牢籠中心移了過去,防止被藍千秋碰到。
藍千秋啥都沒摸到,語氣中便帶了三分怨恨三分心痛:“炎炎,你對我好點,我才會對你好點,你腳上的血洞要止血啊!”
師炎始終盯着師其念。
“你看着他,不要弄巧成拙。”師其念看了師炎一眼,道,“師翩,你太仁慈,下不了手。”
“你怎知我下不了手?”
師炎突兀地笑了,痛感讓面部表情扭曲。這讓他看起來有一絲猙獰,不像平時那樣溫和和善,笑聲也張狂。
“他在笑什麼?”
師炎依舊笑。
藍千秋有點害怕,道:“他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了?炎炎不會是瘋了吧?我要的是好好的人,不是瘋的人!”
“不會瘋,他在裝,他知道人怕什麼。他經歷過的我都經歷過,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他不會這麼容易瘋掉。”師其念近前看了師炎一眼,道,“有那麼多人為你遮風擋雨,還有更多人要置你於死地,這種犧牲值得。為了大道,所有人都可以犧牲;像你這種沉迷於小愛,沉迷於一人之人,不值一提。”
師炎不笑了,眼睛雖然看東西有些奇怪,但眼神卻表現出幾分嘲諷:“藍千秋,你聽到了嗎?我舅舅說你這種沉迷於小愛之人不值一提。”
師其念聞言,便轉身離開,同時道:“你看他這麼聰明,所以千萬別心軟。”
藍千秋待師其念離開,這才道:“各人有各人的大道。我此生宿敵是藍三葉,最喜是你。於我而言,除此之外,所有都不是大道。”
師炎:“我們統共不過見過幾次面而已。”
藍千秋:“那就夠了,緣分妙不可言。要怪——就怪你當初對我笑,你說你站在那兒好好的,突然勾引我幹什麼?你長得這麼合我心意,我哪能不上鉤?”
師炎知道和他說話,都是打在棉花上,一點使不上力。越是和他多說,他反而越得寸進尺。師炎思考了一會兒,道:“你知道我的大道是什麼嗎?”
藍千秋好奇:“是什麼?”
“是一個人,卻不是你。”
“菱歌嗎?”藍千秋臉色不大好,似乎是思量了一番,道,“可我不介意只得到你的人。”
“……”
藍千秋見師炎不說話,想了想,又道:“炎炎,在我面前,你要少提菱歌,我會吃醋。我吃醋的話,你的腳不容易好啊!”
……
師炎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關了多久,只是能感覺到力量的流逝。流逝的還有五感。
日復一日地被困在黑雲鏡中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但黑雲鏡有白臨作陪,一切又生動起來。
空中紅霧瀰漫,大地一片焦黑,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白臨罵他“虛偽”,但他摸到了白臨的臉,摸到了白臨的耳朵。這應該絕無第二個人能做到的事情。
在黑雲鏡里他能走,雙腳完好,他只是瞎了,腳有問題的是白臨。雙腳完好真重要。怪不得白臨那時候火氣那麼大,要人哄,他突然有些理解了。
師炎不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樣。但所有的東西,在他眼中,都呈現出一種奇怪的狀態。
他像個半瞎子,眼睛能視物,能分辨是藍千秋還是師其念,但卻看不清面貌了。而他的雙腳,仍舊在流血,冰劍刺在裏面,依舊冰寒刺骨;如果現在砍掉他的雙腳,他都不一定能即刻感知。
力量在增長,但五感卻在衰退。
這就是師其念要的效果,他只要妖力,至於其他,只要他跑不掉就行。
師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夢,半清醒時,他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像是一道一道的細絲搭起來的骨架,每一道細絲都反射着白晝的亮光,每走一步都閃着光亮。
五感衰弱,看不清,聽覺也有些遲鈍。師炎看着那人蹲下來,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人說了一句話。
“你很美。”
是藍千秋。
師炎半眯着雙眼看向藍千秋,微微透亮的淺綠,彷彿琉璃被掩蓋在其中。
藍千秋由衷地讚歎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眼睛也很美。”
師炎靠着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再次判定這是藍千秋。但他也時常昏聵。這一刻知道是藍千秋,下一刻精神力被身體的撕扯所帶走,又不知對面是誰了。
但他此刻知道是藍千秋。所以下一刻,藍千秋的爪子上便多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痕。
“炎炎對我真狠心,”藍千秋絲毫不生氣,反而很開心地感嘆一句,“打是情罵是愛,炎炎對我愛得深沉啊!”
“離我遠點。”
這幾天,他從藍千秋的話語中,漸漸知道了一些事情。藍三葉如果真是魔族長老,那投靠魔族無可厚非。藍千秋因為向來與藍三葉水火不容,相互坑彼此;這次得知藍三葉成為魔族長老,便毫不猶豫地投靠妖族,和師其念同謀,只為除掉藍三葉。
藍氏兄妹為人都有些隨心所欲。藍三葉作為司清谷的谷主,多少有些責任感,而藍千秋毫無這種責任感,相反,他一心只想搞垮藍三葉。
他對藍三葉是真恨,甚至連藍三葉的死法他都已經想好了。
而藍千秋對自己,不知道算不算真愛,但如果是愛情,那絕對是變態級別的。
他不需要完整的人,他只要能掌控的人。
師炎有時候狀態好一點,會試圖從藍千秋身上突破,但藍千秋狡詐異常,且油鹽不進,除非他想告訴師炎,否則師炎很難問出什麼來。
藍千秋和師其念的目的都單純到直白,所以一拍即合。師其念只要妖力,他只要人,即便是雙腳殘廢的人。
不是變態是什麼?
藍千秋甚至低頭舔了舔他手上被抓的傷痕,開心道:“我從前就想過要是你不聽話,就將你綁起來。不過那時候是藍三葉的司清谷,我便想和你多培養培養感情,不能這麼直接粗暴,藍三葉偏偏在裏面打斷。我那時候對你真是仁慈,就這麼的放了你。後來幾次去兜靈島,你都閉門不見,我可傷心了。那時候我就在想,以後還是將你綁了吧,見你一面太難了。”
師炎起先看着他說話,但他眼前只有細絲拼接出來的人,他實在看不出藍千秋的表情,便將身體挪到另一邊,只有一雙腳依舊被釘在原地。
“炎炎你別跑,這樣亂動不疼嗎?我離你遠點就是。”藍千秋說著果真往後退了一步,道,“炎炎,我是真心疼你。可你太不聽話,又總是躲着我,幸好遇見了師其念。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他,還以為是你,不過你們完全不一樣,我更喜歡你。知道為什麼嗎?”
師炎不答。
他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因為你看起來最天真。”
師炎這回終於道:“你也天真。”
要是不天真,怎麼會以為自己變成一個廢人,就會和他在一起了呢?
藍千秋哈哈大笑道:“所以說你看起來最天真啊!你是師翩,當然不天真。不過正因為你是師翩,所以你不會輕易死,對嗎?”
“我會活着殺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