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思歸聞言沉下臉,眼神也隨之鋒利起來,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葛俊卿的衣袖,拿開握着她胳膊的手,“相公,就算官府斷案也要講究證據,不可想當然的就扣罪名給什麼人!你有何證據,憑什麼斷定我幹了仗勢欺人,強買強賣之事?”
葛俊卿一愣,思歸這兩句話說得不溫不火,平和無波,連語調都沒有高一分,但硬是讓人感覺到了一股森森涼意,“那你是如何得到的?姓王的家裏藏了副柳公權真跡又不是什麼秘密,不少人想從他手中購得,連我都曾派人去問過幾次,怎奈他咬緊了牙關多少錢也不賣,如今怎麼就忽然到了你的手裏呢?”
思歸撣撣袖子,把衣服上的幾條皺褶拍拍平,“做事要講究方法,那王二很有些讀書人的獃氣,青頭愣腦地衝去讓他賣祖上傳下來的柳公墨寶,他如何肯賣!當然是一口拒絕!”
葛俊卿疑惑看着夫人諱莫如深的粉嫩小臉,心想青頭愣腦?這是在繞圈說我么?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思歸對他這個相公一直眷戀傾慕得很,從不敢當著他的面大小聲,就算偶有怨氣也只會去找他幾個小妾的麻煩,應該不會做這種繞彎諷刺他的事,“那你是怎麼讓他答應賣的。”
思歸理所當然道,“婉轉相勸,銀子給足,面子也要給足,他自然就會賣了。”
葛俊卿不信,“就這麼簡單?!”
思歸瞪他一眼,“不錯,就這麼簡單,我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有干過仗勢欺人的事情,有王二答應售賣家傳字卷的親筆文書為證!再不信你就去問問王二本人!”
這下葛俊卿不由得不信她,鬆一口氣,“沒有逼人強買就好,旁的還算了,姓王的瘸子手裏有副柳公權真跡那是金陵城中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是使手段硬弄了來我只怕被有心人知道了藉機做文章,最近老爺身上可不能沾染上此類……”
話沒說完便即打住,他正忙着幫父親招呼客人,臨時發現了重要問題匆匆過來詢問,問過沒事後就要趕回去,只留下一句話,“晚上去你房裏說。”
思歸氣得直瞪眼睛,出力辦事沒討好反遭猜忌本就夠窩火的了,還要晚上去她房裏說,有什麼好說的!
葛俊卿是想仔細問問思歸是如何做到讓王二那一根筋的傢伙自己願意賣了祖傳字帖的,要知道之前曾有不少人慕名去求購,都被他一口回絕。
葛俊卿已經問過四喜,思歸替葛老爺準備壽禮,一共從四喜處支了九百多兩銀子,其中除了那副字,還有玉如意,壽聯,壽幛等慣常要有的物件,也就是說那福字王二最多也就賣了九百兩。說實話,葛俊卿覺得很值,他之前是打算出一千兩求購的,可惜他派去交涉的人還沒說出價錢就被王二給請了出來。
所以葛俊卿十分好奇思歸這筆交易是如何做成的。
思歸解釋起來頗費了點功夫,因為這其中牽涉到《營銷管理》《價格策略》《市場定位》《顧客心理學》《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甚至《人性的弱點》等等書中的知識。要是真往深里講,別說一晚上,開一個月的課都未必講得清楚。
最後只好盡量往簡單里說。你看,王二有三個特點:第一是渾身書呆酸氣:第二是家貧;第三是腳有殘疾是個瘸子。那麼要想和他做成一筆生意就要從他這些特點上動腦筋。只要一一照顧到了,自然諸事好辦。
“要怎麼才能一一照顧到?和買字畫又有什麼關係?這可真讓人想不明白了。”葛俊卿聽得俊臉上一臉的迷糊,在燈光下沒有了往日的清高矜貴,難得的顯出了點可愛樣子,端茶上來的小丫頭看得臉都紅了。
思歸一點不為他的‘美色’所動,只耐着性子解釋,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首先你派去交涉之人要顧及他的顏面,不能張口就說我想買你的家傳寶物,你開個價吧,我有錢,那肯定被他趕出來。最好是假裝偶然與他相識,先請他喝兩頓酒,結交一番,然後再慢慢把話題引到想要求購一副好字上去。但先別急着說他的那副,而是先假裝已經相中了幾件,分別是榮寶軒中一副前朝文人齊歸海的大作要價四百兩,藏墨齋中一副被人寄售的仿青山石碑文要價五百兩,李秀才家中的一副懷素草書要價八百兩……等等一些。王二是個窮文人,不會做什麼來錢的營生,幾乎要揭不開鍋,這些銀子夠他置辦份小家業吃用一輩子,聽到后肯定要心裏暗暗嚮往,但面上肯定還是要裝清高的。
葛俊卿聽出了點趣味,追問,“然後呢?”
思歸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引導學生模式,“萬事開頭難,只要這頭一步基礎打好,後面就好辦,現在王二嘴上不說,暗地裏其實已經有點動心,接下來有好幾種辦法能讓王二答應賣他家的那副字,你先想一想,看看能想出來幾種?”
葛俊卿順着她的思路走,“這個嘛,再找個名醫去幫他看看腿如何?他必然要心中感激,然後再商量着要買他家的東西總能好說話一些。”
思歸點頭,“不錯,是個辦法,還有呢?”
葛俊卿,“或者客氣點,讓我們派去和他交涉那人備一份厚禮上門,就說才聽說原來他手中也有副好字,誠心想買,請他看在相交一場的面子上考慮考慮。”
思歸輕笑搖頭,“這個一般般,還有呢。”
葛俊卿有點不耐煩了,“還有?不就是買副字畫嘛,差不多就行了,何至於費這麼大心思。我有這個功夫正經事情還忙不完呢,你就直說你後來是怎麼買到的。”
思歸只好告訴他,不應說是買,應該說換更合適。
思歸派去和王二交涉之人按照思歸的授意,替王二在城外置了幾畝水田,賃給當地的農人去耕種,讓他今後年年有租子收,生活有些依憑,又再幫他買了個頭臉周正的丫頭,送去一農戶家充作乾女兒養上幾日,王二再雇頂花轎把她接來就能直接當媳婦,最後還給了二百兩銀子作為酬謝,這事兒就成了。
葛俊卿聽得張口結舌,“夫人,你行事可真是與眾不同,都給他又置田地又買丫鬟的了,他謝你還差不多,怎麼你最後還得謝他?!”
思歸強調,“面子!王二那種人面子一定要給足,否則是和他做不成買賣的,我只算總帳,這些事情做下來,在他身上一共花了八百五十兩銀子,榮寶齋估他手上那副字也就能賣個八/九百兩,這不就行了。”
葛俊卿沉思了一會兒,不由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有意思,這麼干也行,難得你在深宅大院裏還能指派着人去做了這麼麻煩一件事。幾天時間,又是買地又是買丫頭的折騰。”
思歸微笑,她把事情做得這樣麻煩的好處在於賬目比較多,每樣抽點成,她也得了一百兩銀子的好處,私房錢增加一半,麻煩點也值了。
葛俊卿看她笑,紅嘟嘟的嘴唇抿起,眼神里閃着點小得意,心裏忽然痒痒的,站起身彎腰在思歸臉上重重擰了一把,戲謔,“夫人,原來你還挺聰明的!”
“你,你,你——”思歸捂着臉氣得說不出話來,口乾舌燥講了半天,結果卻是被調戲!要是被美女調戲還好說,卻被個大男人調戲!難過得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