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三)
沈澤是完全站在了沈泊那一邊,所以,旁人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
他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他看到的,就是老四母親被賜死,而老四由親王被貶黜為郡王,從此受盡父皇冷落。沈澤是自小在曹氏膝下長大的,與沈泊更似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德妃本來是高高興興的,小五不但平反了,而且如今也回來了。
一家和和睦睦呆在一起,本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但是德妃怎麼也沒有想到,這老三進宮來,竟然不為小五感到高興,反而還出言不遜。
“老三!你在胡說什麼?”德妃徹底被惹怒了,拍着桌案,“大逆不道的東西,你給本宮滾出去。”
沈澤愚蠢,他敢頂撞沈浥,敢斥責沈洪,卻是還算孝順,到底不敢在德妃面前放肆。但是這種地方,他也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這些人,他也不想再看到。
“兒子告退。”沈澤草草道了別,轉身就要離去。
“回來!”德妃喊住了他,她尚且還在氣頭上,胸口劇烈起伏着說,“敦郡王到底對你說了什麼?你竟然這樣聽他的話。母妃說什麼,你都不聽?”
“兒子不敢。”沈澤拱手彎腰。
“你不敢?你如今多猖狂,可還有什麼不敢的?”德妃絲毫不留情面,竭力訓斥沈澤道,“你目無兄長,又不愛護幼弟,眼裏只有奸妃和她的兒子。早知道你會長成如今這個樣子,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來。”
“母親生下兒子來,從一開始便是錯的。”沈澤心裏未必就沒有委屈,“我雖然是您的兒子,可是從小卻是曹母妃養大的。母親難道忘了嗎?在你的眼裏,只有老二跟小五,何曾有過我這個兒子?”
“當然,你嫌棄我不如老二聰慧,嫌棄我不比小五孝順。您有兩個兒子就夠了,又何必還在乎我?”
“你糊塗!”德妃被他氣得只覺得胸口疼。
但是她還是想把話徹徹底底說清楚了。
今天她將話說個清楚明白,如果他完全知道真相后,還是這般愚昧無知。那麼,她真的也不必再對他抱有什麼希望了。
“你們都退下去。”德妃下了命令,讓殿裏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婢女跟小太監退出去。
偌大的宮殿裏,只剩下幾個自己人後,德妃才嘆了口氣,指了一旁道:“都別站着了,坐下來說罷。”見沈澤依舊站着不動,她也懶得管他,只道,“當初,曹奸后掌控朝局把持朝政,不但攪亂朝堂,同時也想控制幾位駐守邊塞的藩王。而你父皇,就是其中之一。”
“曹家的權勢,當時實在太大。曹后也是雷霆手腕,她在每個藩王的王府里,都安插了一個曹家的姑娘。你所謂的曹母妃,就是曹家安插在你父皇身邊的。”
“你曹母妃,其實並非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單純明理。她畢竟是曹家養大的人,心裏怎麼可能一點城府算計都沒有?我起初也以為,她不過也是一個可憐的棋子罷了。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並非如此。從她進王府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籌謀着要完全奪走你父皇。”
“包括他那個人,也包括那顆心。”
“想當初,我與你父皇,也是伉儷情深。她想橫插一腳,根本不可能。所以,她便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來陷害我。她知道你父皇最在意什麼,所以,她便利用他的弱點,成功達到了她的目的。這二十多年來,她一直活在虛偽中。你說你是她養大的?可是你怎麼知道母親不想養你在身邊?”
“她養你,也是為了要利用你。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果然你只與敦郡王要好,而置自己的兩個親兄弟不顧。沈澤!你也是跟着夫子讀聖賢書長大的,你也學過策論,謀略,學過孫子兵法,難道,心裏真的就覺得,他們母子是好人?”
沈澤微垂着頭,他此刻心裏慌亂,他什麼都不知道。
德妃繼續說:“不然你以為你父皇為什麼賜死她?如果不是她做了什麼太過分的事情,依着你父皇的溫潤性情,不可能會讓她死。”
“當初她設計讓你父皇認為母親不貞不忠,趁你父皇百般冷落母親的時候,她又再下了一劑猛葯,在母親吃的安胎藥中,下了毒藥。這毒藥不會傷害母親的身子,但是卻讓你弟弟從一生下來就備受質疑。他容貌醜陋,你父皇說他是苟且而成的奸胎,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母親拚死保你弟弟,卻換來你父皇十年冷落。這十年,別說是護你,就是母親自己都自身難保。”
“澤兒,你自己想想,如果不是她耍手段陷害母親,母親怎麼會不養你在身邊?”德妃越說越覺得心痛。
她的夫君,她的兒子,都在懷疑她。
沈澤目光渙散,他從來不知道這些。他不敢相信,那個平時待他溫柔大方的曹母妃,竟然會是母妃口中所說的那個歹毒的婦人。
“我不知道。”沈澤搖頭,“這只是母妃的一面之詞,我不知道……”
德妃輕笑:“是啊,生恩不如養恩大。曹麗彤就算死了,她也不算輸得太慘。至少,自己親生兒子不認自己、懷疑自己這一點,足以讓我痛心疾首。”
別人都沒有說話,只洪欣實在看不下去,站出來說:“趙王殿下竟然不信德妃娘娘說的話,也不信自己兄弟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既如此,趙王殿下往後便只與敦郡王走得近好了,只去孝敬那亡魂曹氏,此番又來德妃娘娘宮裏做什麼?”
洪欣長在鄉野,脾性張揚,最是瞧不得那些愚蠢之人。此番也不管身在何處,只覺心中不爽,便要一吐為快。
德妃道:“欣兒,你過來。”
洪欣狠狠剜了沈澤一眼,只乖巧依偎在德妃身邊。德妃道:“你若是不信母妃說的話,大可以去問你父皇。只是一點,母妃不指望你能親近自己的兩個親兄弟,但是你也別為他人所利用了。”
沈澤只說:“兒子告退。”
……
沈澤在皇宮裏徘徊了許久,最後還是去了沈祿的書房。
恰好,門口跟沈浥撞了個正着。見是三弟沈澤,沈浥垂眸睥睨,雙手輕輕負在身後,威嚴十足。
倒是沈澤,望了眼沈浥后,恭敬道:“二哥。”
沈浥說:“小五回來了,你既然進宮,可去了母妃那裏見過?”
“已經見過。”沈澤道,“此番來找父皇,正是有些事情想要問父皇。”
沈浥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只衝他揮揮手。而後,他便大步走下台階,往棲鳳宮的方向去。
沈浥離開后,沈祿正準備處理奏摺。壽公公走進來說:“陛下,趙王殿下來了。”
沈祿抬眼只看了一眼,問:“他不在自己王府里獃著,也不去他母妃宮裏陪着小五,現在來朕這裏幹什麼?不見。”
“是。”壽公公應着,走到了殿外,“趙王殿下,陛下這會兒子忙着呢,您改日再來請安吧。”
沈澤心中有疑惑,非得問個清楚明白。所以,堅持說:“本王真的有要事要問父皇,還勞煩公公幫忙再說幾句。本王不會耽誤父皇太久時間,說幾句就走。”
“這個……”壽公公為難,但還是答應了說,“那殿下您稍後,容奴才再去通報一聲。”
過了沒一會兒功夫,壽公公又出來了道:“趙王殿下,陛下喚您進去呢。”
“多謝公公。”沈澤沖壽公公抱拳,算是答謝了,而後迅速朝殿內去,請安道,“兒臣見過父皇。”
“你來找朕什麼事?”沈祿只看了沈澤一眼,讓他坐下后,他則繼續批摺子。
沈澤說:“兒臣剛剛去了母妃宮裏,有一件事情,想向父皇證實。”
沈祿多半已經猜得到他要問什麼了,他擱下筆道:“在你心目中,難道還覺得你母妃會騙你嗎?”
“兒臣不敢。”沈澤道,“只是兒臣覺得……曹母妃不該是母親說的那個樣子,她待兒臣很好,兒臣不敢相信。”
“曹母妃?”沈祿怒道,“他是罪婦,如何擔得起‘母妃’這兩個字?”
“是,兒臣知錯。”沈澤忙站起身子來,彎腰說,“她真的……如母妃說的那樣,歹毒異常,當初抱養兒臣,也是出於算計嗎?”
“你這是在懷疑朕的處決嗎?曹氏的真正死因,朕沒有對外公佈,是因為還要顧及着皇家顏面。如今既然你母親已經全部什麼都告訴你了,你往後該怎麼做,自己心裏該清楚。這麼點事情,還需要親自來問朕?叫你母親如何不傷心。朕此刻也不想見你,你且回去吧。”
“兒臣知錯了。”沈澤跪了下來,匍匐在地,行君臣大禮,“兒臣會親自去給母親請罪。只是這件事情,縱然曹氏再錯,怕是四弟並不知情。這些日子來,四弟一直將自己關在府邸,他也算是在閉門思過。曹氏的事情,他肯定是不知情的。”
“朕當然知道,否則的話,也不會只貶他為郡王。”沈祿說,“你與老四關係好固然好,但是也得關心你母親。因為曹氏的事情,你母親受了極大的委屈,她厭惡老四,也是情有可原。”
“是,父皇。”沈澤想了想,又說,“眼下到了年底,敦郡王府怎麼也得稍稍熱鬧一些。每年冬日的狩獵,這回父皇讓老四去嗎?”
沈祿想了想,也是怕過於苛責敦郡王,會讓朝臣察覺出端倪來。
再說不管當年的事情,還是如今的事情,老四都不曾牽涉其中。所以便道:“他要想去,去就是。”
“多謝父皇。”沈澤告退。
……
沈澤出了宮后,沒有回自己王府,而是去了沈泊那裏。
“你可知道,曹母妃為何會被賜死?”沈澤一見到沈泊,便問出了這樣的話來。
沈泊微一怔,繼而蹙眉說:“三哥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沈澤認真看了他好久,沈泊表情非常嚴肅,沈澤便覺得他的確是不知情的,這才坐了下來說:“我去宮裏,問了父皇,他說當年我母妃懷五弟的時候,曹母妃在我母妃吃的安胎藥中下毒。不但如此,抱我去身邊養,也是處心積慮良久。而現在,曹母妃如願以償了,我與你一條心,便就如曹母妃親生兒子一般。”
沈泊笑起來:“死者已矣,這話,都是活着的人說的。三哥難道不知道嗎?縱觀古今,歷史如何書寫,都是活人的功勞。”
沈澤道:“你母妃與我母妃有夙願,若說我母妃背地裏編排,我倒是信個一二。但是這件事情,可是父皇親口承認的。難道,父皇也說謊不成?”
“父皇自然不會說謊。不過,不排除老二耍了什麼手段,讓父皇老人家誤認為當年的一切,都是我母妃所為。三哥,你不是不知道,老二他是何等毒辣心思。”
沈泊四下望了下,而後走近沈澤說:“老二覬覦皇位,父皇忌憚他軍功高,他便收斂鋒芒。可是他也沒有閑着,竟然插手宮闈之事。他的那些手段,你也是明白的,當初在燕州的時候,他那麼小就可以擊敗北蠻人,讓敵軍聞風喪膽。戰場上遊刃有餘,這宮闈之事,只要他稍稍動動手指,如何不能攪得後宮不得安寧?”
沈澤不說話,眼珠子轉來轉去,彷彿在想着沈泊這話是否有可能性。
沈泊繼續說:“再說,父皇何等英明之人。且德母妃乃是他的結髮妻子,他們的情分非比尋常,又豈是一個曹氏女可以攪和得了的?三哥且細細想想看。”
“不過,三哥畢竟是德母妃親生的,相信德母妃的話,也是盡孝。你放心,我不會怪你。”
沈澤說:“不管怎樣,你我兄弟情分,自然不會斷。我問了父皇,其實父皇雖然處決了曹母妃,但是此事他並未牽連到你身上來。此番冬狩,父皇親口說了,准你同去。”
沈泊道:“我知道,定是三哥替我求來的恩情,多謝三哥。”
沈澤忙去扶起他說:“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
沈澤離開后,沈泊去了謀士王楚的院子。
“這回的狩獵,父皇也准本王前去。只是本王不明白,先生讓本王定要爭取到這個機會,是何用意?”
王楚正坐在窗前,素白修長的一雙手,正在撥弄着棋盤上的棋子。他一手執白,一手執黑,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聞聲只道:“等到時候,你就只道了。”
沈泊看了他一眼,又道:“到時候先生隨本王一同前往,難道,你要戴着這副面具?先生既然已經投在了本王麾下,又何必不肯以真實容貌相見呢?”
“先生,難道不摘下面具來,讓本王瞧瞧嗎?”
“郡王殿下就這麼想看在下的這張臉嗎?容貌不過一副皮囊而已,看到了又如何?我獻與殿下的,是無雙的計謀,與臉無關。”
“莫非……殿下在懷疑在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在下便如殿下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