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爺,依然姑娘已經醒了,奴婢看她的樣子,冷冷淡淡的,似乎死志已決,這樣的人,只怕救了也是白救,但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嗯?”蕭青林眉頭一挑,將手中書放下,思忖片刻,才一揮手:“強扭的瓜不甜,你去問問她,看她有什麼打算?若想離府,就送她一百兩銀子,怎麼說也是江南第一美人,倒不可辜負了;天香樓我想她應該不會回去,難道要讓鴇子再賺一筆身價銀?料着她也沒這份好心。”
“只是……不回天香樓又能去哪裏?以她那樣的容貌身段,走路如弱柳扶風一般,琴棋書畫倒是精通,可這個能防身還是能吃飯?她要出去,分分鐘也就被哪位權貴擄走了,她又要強,最後還不是個死?倒不如正經在咱們府里,王爺這個性子,她不情願,您也不會強求,算是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
“這話你和我說有什麼用?總得看她的意思,她就不願在這裏,我難道還要打着為她好的幌子強留不成?”
蕭青林搖搖頭,從椅子上起身,就見身旁最得用的大丫頭紫雲抿嘴一笑:“好,奴婢去勸她,這不是要先問過王爺意思嗎?不然我哪敢做主留人。”
說完轉身去了,這裏蕭青林抻抻胳膊,又踢了踢腿,做幾下擴胸運動,一面看着窗外一朵半凋零的菊花,喃喃道:“快入冬了,連菊花都要謝了。”
說完走出去,來到花壇邊,將幾朵枯敗的菊花輕輕摘下,拿在手裏轉了幾圈,忽然目光一凝,輕聲道:“不知那位薛夫人回府後,又是什麼光景?到底是什麼樣的處境,竟逼得一位正室夫人自盡,那付青雲都說以深情聞名,功成名就后,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難道竟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正自語着,忽見一個婆子走進院裏,看見他,忙上前行禮道:“王爺,外面有人遞了帖子要求見。”
“哦?什麼人?”
蕭青林伸手接過帖子,漫不經心打開,就聽那婆子道:“說是一個什麼官兒,姓付,這次過來,乃是攜夫人前來拜謝王爺救命之恩的。”
蕭青林此時也已經看了帖子,目光一凝,旋即微笑道:“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正挂念着,他們就來了。”
說完將請帖一合,對婆子道:“你請他們去正廳相候,我隨即就到。”
“是。”
婆子有些驚訝,她還以為不知是哪裏的官兒尋個借口過來攀附,沒想到王爺還挺重視,如此倒不可怠慢了。
蕭青林很快換了衣裳,將出門時,恰好碰上紫雲回來交差,笑着道:“別的不說,這位依然姑娘倒是個冰雪聰明的,估計她也明白自己處境,所以聽說王爺肯留她,又不強求,她便答應了,還說要過來磕頭謝恩。”
“這就免了吧。”
蕭青林揮揮手:“我反正是個浪蕩子,多擔個虛名兒罷了。你恰好回來,走,跟我去前廳,你先前不是對依然讚不絕口?這會兒爺讓你見識見識另一位奇女子。”
“咦?什麼樣的女人,竟能得爺如此評價。”
紫雲一愣,旋即醒悟:“莫非就是您前些日子救下的那位薛夫人?可奴婢打聽過了,說那就是個足不出戶的普通婦人,素日裏連應酬都不多,到底付大人是一朝得志,他妻子出身寒門,就有些拿不出手。”
“拿不出手?”蕭青林嘿嘿一笑:“從前我不知道,但是如今么,你不可盡信人言,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得自己看了才能下定論。”
“是。”
讓蕭青林這一說,紫雲也好奇了,主僕二人出了門,從后廊進入前廳,就見一對夫妻正坐在下首椅子上,聽見腳步聲,兩人一起抬頭起身,接着行禮拜見。
“不必多禮,兩位請坐。”
蕭青林微微一笑,在主位坐下,先和付青雲應付了幾句,接着目光轉向薛明珠:“夫人回去後身體可好?那傷勢沒留下什麼隱患吧?”
薛明珠連忙垂首道:“多謝王爺關心。但不知兩個賊子可抓到沒有?妾身一直惴惴不安,唯恐他們為禍四方。”
蕭青林:……
看來在丈夫面前還是得裝一裝相,這位付大人,果然不像傳說中那般重情重義。
蕭青林看了付青雲一眼,淡淡笑道:“有本王親自督促,兩個賊子何足道哉?早抓到了,只等審明罪行,定會嚴懲。”
“阿彌陀佛!多謝王爺。如此妾身就放心了。”薛明珠雙手合十,接着看了付青雲一眼:“夫君,賊子被捉住,你也可以放寬心了。”
“呃……是。”
付青雲連忙點頭,心裏腹誹着:泥馬你們這一唱一和的,比台上那些戲子還會演。
“聽說付大人重情義,即便功成名就,也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府里除了幾名美妾,到也沒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怎麼還會如此疏忽?你夫人出門,身邊竟沒個丫頭陪伴,以至於遇上賊子,連個幫忙的都沒有。”
“呃……”
付青雲一時語塞,目光看向薛明珠,卻見她款款笑道:“王爺莫要冤枉夫君。實在是他公務繁忙,后宅這些小事,哪裏就能料理得到?何況我父親是個鏢師,從我幼年起,便跟着他學習武藝,防身自保絕沒有問題。那天是我不讓丫頭跟着的,我家夫君遠在京城衙門中做事,他也料不到啊。”
“夫人竟然會武?”
蕭青林眼睛一亮:這位薛夫人還當真有點意思。尋常女子,尤其是官宦家的女眷,都注重德容言工,越是柔弱越是惹人憐惜,因此上個個都將拳腳視作洪水猛獸,她竟絲毫不以為意。等等,若果真如此,先前為何又被逼到上吊?莫不是死過一回,看破世情,所以要大展拳腳了?
“是。我這武藝乃是家學淵源,不過平日裏沒處施展,若認真起來,尋常三五個護院,休想近身。”
薛明珠十分得意的樣子,蕭青林忍不住就向付青雲看去,果然見他臉色已經黑沉了,輕聲斥道:“王爺面前休要放肆,女子習武,成什麼體統?”
“哎!話不能這麼說。”
蕭青林哈哈一笑,非常熟練地拱火架秧子:“夫人能有這個覺悟,乃是付大人的福氣。難怪都說你們伉儷情深,原來尊夫人是這樣有趣的。只是……既然身有武藝,為何倒被賊子所趁?”
幹什麼?拆台啊?你這個小王爺壞得很!我收回剛剛心裏感激你的話。
薛明珠默默垂頭翻個白眼,一面迅速急中生智,咬牙切齒道:“那不是……那不是賊子無恥,在我背後……偷襲嗎?加上這麼多年我疏於練習,所以功夫都撂下了。這一次回府後,我痛定思痛,才將過去那些功夫又撿起來,如此,除非下毒,不然誰也別想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我了結。”
“又胡說了。”
付青雲心中一凜,忙瞪了薛明珠一眼,卻見她滿面笑容,看見自己警告不但不慌亂,反而還挑了下眉頭,很有點示威的意思。
“這話有意思。除了那兩個賊子,還有誰會想害夫人?”
蕭青林慢慢坐直身子,只見薛明珠看着他,目光清明澄澈,輕聲道:“不過隨口一說罷了。畢竟人有旦夕禍福,又說人心隔肚皮,這世上,誰能看透別人心思?夫妻朋友反目成仇,甚至到死都是個糊塗鬼的,也不是沒有,所以我才有此感嘆。”
果然!女子在這世間生存不易。哪怕她要收拾旗鼓好好重活一回,也得看周圍的人答不答應,她今日登門,分明是向我求救來了。
想到這裏,便冷冷看了付青雲一眼,沉聲道:“夫人放心,你是我救下來的人,若稀里糊塗被人害死,本王顏面何存?假使有一天你真出了事故,也自有我做主嚴密追查,必定不會教你含冤而死。”
“雖然這話有些驚悚,但妾身還是多謝王爺。”
薛明珠笑容如花,站起身盈盈一禮:“其實我真的只是隨口一說,我家夫君對我很好,家裏妾室們也還不錯,諒也不敢口蜜腹劍,暗中害我。”
“這就好。”
蕭青林笑着點頭,對付青雲擺出一副諄諄教導的面孔:“付大人聽我一言,如今朝堂上的大人們最重名聲。你先前能夠一帆風順,皆因幾位老大人看重你功成名就不棄糟糠,大有君子之風。你可不能因為幾個妾室挑唆便糊塗了,行出寵妾滅妻之事,那於你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利。”
“是。下官謹遵王爺教誨。”
付青雲心裏都快嘔血了,然而蕭青林那雙眼睛彷彿能看透人心,他竟半點不敢敷衍,忙站起身畢恭畢敬答應了。
蕭青林接下來不再理他,只和薛明珠說些家常話,眼看天近晌午,夫妻兩個起身告辭,他這才對付青雲道:“昨兒得了一幅前朝張亦老的真跡,本王已邀請了幾位勛貴和老大人後天過來賞鑒,你向有才名,不如也過來湊個熱鬧,幫我應付下場面,如何?”
一句話宛如天降甘霖,只把付青雲心中所有芥蒂不滿都消除了,這廝深深彎下腰去,連聲道:“王爺相邀,當真令下官受寵若驚,既蒙不棄,後日定然過來捧場。”
“嗯。”
蕭青林滿意點頭,待夫妻二人告辭離去,他才轉向身後紫雲,笑着道:“如何?我說得沒錯吧?比起那位依然姑娘,這薛夫人是不是更叫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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