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綠玉抬頭看了薛明珠一眼，片刻后應了一聲：“好。”
說完出去將櫻桃芭蕉叫過來，又對門房裏兩個婆子道：“這會兒天黑了，也不會有人過來，把院門關了吧。”
兩個婆子答應着，撐了傘去關院門，這裏薛明珠透過門帘看她們略微佝僂的身影，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奶奶，櫻桃芭蕉來了，您用飯吧。”
“老規矩，一起吃。”
薛明珠說完，卻見綠玉伸手攔在兩個女孩兒面前，沉聲道：“奶奶，您是真心為她們好，就該明白，她們終究是要做丫頭的，不能養出尊卑不分的習慣，那不是愛她們，是害她們。”
薛明珠一愣，見綠玉面色正經嚴肅，她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你是為她們好。不過不用擔心。”
她一揚袖子：“她們的身契在我這裏，那就是我的人，將來我總有辦法將她們帶在身邊，過得好也罷，苦也罷，我總不會將她們當奴才。”
說完起身，一手拉了一個過來坐下，又對綠玉道：“你這麼有做丫頭的自覺，那勞駕，將桌上這碗魚湯端去門房吧，吳媽媽和盧媽媽年紀都不小了，難為還要做院裏的粗活，不管什麼原因，總歸她們在院裏做了三年，對我雖談不上尊敬，倒也沒欺壓白眼。”
“是。”
綠玉半點沒猶豫，過來將那一大海碗魚湯蓋上，放在食盒中，正要出門，就聽身後薛明珠道：“蓑衣里披件褂子，別著涼了。”
“知道。”綠玉答應着，出門而去，這裏薛明珠剛問了櫻桃芭蕉幾句話，無非是家在哪裏，多大了，為何被家人賣給牙婆等語，那邊綠玉已經回來了。
“吳媽媽盧媽媽眼淚都出來了，非要過來給奶奶磕頭，是我攔着不讓。說回頭着涼了，還得奶奶出錢給她們請醫問葯的，她們這才沒過來。直說奶奶大方，可不是大方呢，她們在這院裏，一年未必能喝上口魚湯，今晚就有這一大碗，裏面整整兩條大梭魚，那湯又是最去寒氣的……”
綠玉嘰嘰喳喳說著，十分興奮地模樣，薛明珠納悶看着她：“幹什麼？出去一趟，話匣子打開了？奇怪，沒聽着打雷聲啊，這怎麼就開竅了呢？”
綠玉：……
“奶奶是誇我還是罵我？沒聽說要靠打雷開竅的，讓雷劈一下，那不叫開竅，開瓢還差不多。”
“哈哈哈……”櫻桃芭蕉一起笑起來，聲音中還帶着些微稚氣，宛如銀鈴般動聽。
“笑什麼？你們兩個小不點，知道開瓢什麼意思嗎？就笑。”
“知道，就是腦袋開花的意思。”櫻桃認真點着頭，小臉上露出得意表情，大概覺着這是知識面廣的證明。
“不是腦袋真的開花，是腦袋變成兩半的意思。”芭蕉看薛明珠和綠玉目瞪口呆的模樣，生怕她們會錯意，連忙解釋了一句。
薛明珠：……
綠玉：……
“奴婢怎麼覺着？這兩個孩子頗有奶奶如今的彪悍之風呢？”
綠玉喃喃說著。薛明珠嘴角抽搐兩下，黑着臉道：“我像她們這麼大的時候，也沒這麼彪悍，好苗子啊，現在就已經露出不是善茬的苗頭了。”
很快吃完晚飯，桌上碗盤俱都被一掃而空。櫻桃芭蕉先前日子過得也不好，看見桌上飯菜，也是兩眼放光。
還是薛明珠怕她們腸胃一時間承受不住，只讓吃了幾塊肉，不然桌上連一點湯都別想剩下。
綠玉帶着兩個小丫頭收拾好飯桌碗筷，回來時將門關上，又把棉帘子放下來，薛明珠早鑽進被窩去了，床上一張小桌，上面擺着幾盤零食，除了幾份小點心，還有一大盤瓜子，一大盤松子。
幾個人就圍坐在一起說話，綠玉便對薛明珠道：“奶奶的短打衣褲我已經改好了，明天清早給您。”
薛明珠點頭道：“好極了。除了這一身外，回頭你幫我再把那件月白色的夾棉長襖改一下，我今日試穿一回，覺着有些空蕩。對了，明天你再去找春姨娘，就說我要一襲羽緞斗篷，過兩日爺要陪我去瑞王府當面向王爺道謝，不能太寒酸。”
綠玉猛地瞪大眼睛：“什麼？奶奶要和爺去瑞王府？”
“當然，你驚訝什麼？現成天上掉下來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綠玉緊皺眉頭，輕聲道：“瑞王爺是什麼樣人？他倒也不稀罕這一聲謝。奶奶和爺今日去了徐閣老家，已經盡夠了。還是說……您是真心想幫爺在朝堂上更進一步？若如此，倒是該努力登門應酬一下。”
“你們爺怎樣，我是不在意的。我只要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薛明珠知道綠玉顧慮什麼，都說官升脾氣長，她是生怕渣男借自己給他創造的機會平步青雲，之後卻又卸磨殺驢。
“奶奶說的自己過得好，是指什麼？”
綠玉目光一凝，卻見薛明珠淡淡道：“這還用問嗎？就如你說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該我得的，我不會強求，但是該我得的，誰也別想從我手裏奪了一個銅板去。”
綠玉沉沉點頭，喃喃道：“這卻是合了我心思。只是奶奶，您就這麼自信，能得到您該得的？恕奴婢直言，若您有這份心氣，從前也不至於就被人踩到地里。”
“都說了，我這回大難不死，便是涅槃重生。有沒有心氣，光嘴上說也沒用，你只冷眼看我行動就好。”
“是。”綠玉兩眼開始放光了，輕輕捋了下袖子：“奶奶打算從哪裏開始？奴婢願附驥尾。”
薛明珠：……
你說這麼一個見錢眼開的丫頭，怎麼就讓她攤上了？瞅瞅，一聽說有利可圖，立刻雞冠子都抖起來，兩隻眼睛都放綠光。
“奶奶怎麼這樣看着我？”
綠玉興奮過後，也察覺出不妥，連忙將捋起的袖子給放下，一面訕訕問着，臉就紅了，暗道：大意了，怎能因為這位主兒如今性情不同，自己就原形畢露呢。
“我一定要把你拿下。”薛明珠一拍手：“綠玉，你要是個有志向，想多賺錢的，一定要跟着我。”
綠玉：……
怎麼個情況這是？像我這種唯利是圖的丫頭，這位主子竟不嫌棄？
“奶奶就不怕我頭生反骨嗎？而且您應該看出來，奴婢就是個貔貅的性子，有進無出的，這樣一個丫頭，人人避之尚且唯恐不及，奶奶倒上趕着要我？”
“當然了。”薛明珠一拍手，面上表情極興奮：“誰不愛錢？我也愛錢，咱們兩個在一起，可不正合了三觀？這世上女人天性柔弱多情，三從四德的，忠心耿耿的，虛偽虛榮的，我見識多了。但像你這樣掉進錢眼裏，說實話還真沒見過，好不容易遇上，那自然要拿下。”
綠玉：……“奶奶這是誇我？奴婢怎麼聽着就這麼不像呢。”
“真是誇你，發自肺腑地。”
薛明珠拍着胸脯，一旁櫻桃芭蕉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都忍不住捂嘴偷笑。芭蕉便湊近姐姐身邊，貼着她耳朵小聲道：“綠玉姐姐不知如何，但我們可要拿定主意，就跟着奶奶，只要她不攆咱們走，咱們就賴定她了。”
櫻桃也小聲道：“你就這麼喜歡奶奶？從前可沒見你對誰這麼上心。”
“她確實好，咱們也走過幾家富貴門第，那些女主子是什麼模樣，你沒看見？只有奶奶……我也說不上她哪裏好，但就覺着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樣，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跟着她准沒錯。”
“嗯嗯。”
櫻桃點頭，知道這個妹妹極有主意，自己也向來聽她的。姐妹兩個嘰嘰喳喳說了會兒悄悄話，一顆心不知不覺就都向著薛明珠了。
此時夜已深沉，外面秋雨還在淅淅瀝瀝下着，薛明珠打了個呵欠，喃喃道：“行了，睡吧，你們被窩裏都有湯婆子沒有？沒有的話趕緊裝幾個，暖暖再睡。”
綠玉道：“這些日子天兒實在冷，所以芭蕉櫻桃暫且別回屋裏睡，就跟着我，我被窩裏已經放了個湯婆子，她們身量小，我也算苗條，我們擠一擠還暖和些。”
“怎麼才放一個？春姨娘也太摳門了吧？柴炭短缺，難道連湯婆子都不肯給足了？哼！明日你去找她，要幾個湯婆子回來，柴炭的事不用提，讓渣男去說。”
“好。”
綠玉答應一聲，她知道薛明珠的底氣何在：去見瑞王爺之前，爺是一定要把奶奶供起來的。只是……去見了瑞王爺之後呢？奶奶到底有什麼謀划？敢保證爺不過河拆橋？看她也不像要利用姐妹花討好爺的模樣。
一念及此，好心情便蒙上一層陰影，只這終究都是主子們的事，她也只能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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