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嫁妝
不說洞房裏如何情形,外頭直到禮畢,都未見有族裏道喜的親友前來。
一會兒牛氏從裏頭出來,手裏拿了一疊紅紙包,笑着道:“辛苦各位了,辛苦各位了。今日事起倉促,喜宴是來不及準備了,只好散些喜錢,叫各位沾沾喜氣。”說了讓人給方才吹嗩吶敲鑼的分紅包,一人一個。
那些人也是早有預料的,接了手裏,同方家人道個別就成群結隊地往外去了。待出了們,一個黑臉漢子便道:“捏出來沒?兩文錢!打發叫花子都不夠吧!”
另一個道:“成了,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家,沒讓你倒賠兩個就不錯了。”
那個道:“也是,給他們家做長工,做三年欠兩年,越做越成奴才了。上兩日王成還說想借點錢還了好停了契呢。”
有一個便道:“你還真別不服,人家橫是有這樣的運道!你看看,好好的媳婦就娶進門了,聽說一個子兒沒花!欺負人家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又沒有嫁妝,連聘禮都賴了。嘿,你們還嫌這兩文錢少了,照我看來,這就是他們這回婚事花的最大的一宗拋費了!”
幾個人對景一想,越想越好笑,都嘆:“真是得有那個臉皮,幹得出來。”
另一個道:“我說那娘家不是還有個兄弟在嗎?也是個面的,怎麼能讓妹子這麼被輕賤了,瞧這婚結的,連個像樣的喜服都沒有,真是……”
那個道:“你還替人家小媳婦不平呢,不想想這誰家娶媳婦是當日通知親友的,還連喜宴都沒有?這方家族裏也都摸清他們性子了,你看來了人沒有?一個沒有!來了白封一個人情,還連頓飯都不得吃,虧得慌,索性大家都當來不及就過去了。”
另一個就道:“那娘家兄弟,估摸着也是怕太較真了到時候自己一走,妹子在人家日子不好過。要說起來,那一家子人雖不像話,伯豐卻是個好孩子,有出息,若是能進學,就能拿錢拿糧,那可是鐵杆莊稼,旱澇保收的,還不好?!”
這個道:“還得考上了再說。嗐,那大房的產業,要都還了給他,他就算一輩子考不上,也夠吃香喝辣一輩子了。有什麼法子,天不開眼!”
那個道:“那宅子還是人家大房的呢,結果如今人家正主兒住偏院裏了。唉,所以你說,這人啊,還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伯豐若是硬氣些,只怕日子還好過些。”
另一個道:“你這才是瞎話了,他要硬氣了,還不定能不能活到現在呢!你們忘了那大房的大娘子了?不是讓人設計了,活活氣死的?!”
幾人都想起了那一家子一路來的行事,忍不住嘖嘖兩聲,仍舊各自散了,忙各家活計去。旁人家的是非公道,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誰還能替方伯豐出頭不成?就這麼過吧。
方家人就跟忙完一個什麼事了一般,前後不過一個時辰,這會子又該幹嘛幹嘛了,薛鼎這個大舅哥也就順其自然地被無視了。
薛鼎對這些凡人可沒什麼興趣,他也不是薛靈素,一點靈力還被鎖了、身子也成凡胎,他見無事了,一抬腳,便到了新房的小院裏。
方伯豐正在給薛靈素講解方家日常的飲食安排,就見自家娘子眼睛一亮,伸手就來拉自己,笑着道:“我哥來了,我帶你見他去。我哥本事可大了,只可惜很快就要回去,不定什麼時候才能來看我呢。”
方伯豐只覺着自己的一隻袖子都快要燒起來了,匆匆開了門,果然見一個少年站在小院裏,氣度非凡。方伯豐趕緊上前抱拳行禮道:“大舅兄。”
薛鼎一愣,他雖有時也在修界中的地級界行走,多的是人喚他“仙師”,讓人叫“大舅兄”還是頭一回。他自然不知道,若換了另一處所在,以他們兄妹的身份,指不定他就該成了“國民舅兄”呢。
他又看方伯豐,倒比方才那群順眼些,心裏咂摸着因着自己妹子一個糊塗決定引出來的生人變化了滋味,臉上淡淡道:“嗯,不錯。”
方伯豐也一愣,心裏大概知道是說自己的意思,不知怎麼的就有些高興。
薛鼎想了想這些日子在凡間所見,緩緩開口道:“我們兄妹自西北人稀處來,對這裏的鄉俗規矩皆不甚知曉,靈素要在這裏住下去,只怕往後還要你多操心了。”
方伯豐聽薛鼎這麼說,想想方才自家娘子的言行,好似這舅兄倒不是客套的意思,便接了話道:“舅兄放心,我會教她的。”
薛鼎點點頭,想想別的實在沒什麼好交代的了。又看向薛靈素,方伯豐想着他們兄妹另有話說,便借口給薛鼎倒茶先往屋裏去了。
這裏薛鼎忽然拿出兩樣東西遞給了薛靈素,薛靈素接過來一看,一件斗篷和一雙靴子,大喜道:“哥你什麼時候給我煉的法寶,我怎麼不知道!”
薛鼎一笑:“你若是連這都能知道了,你也不會在這裏了。”
薛靈素全作未曾聽見,只一門心思擺弄那兩件東西,薛鼎指給她看道:“這件斗篷,是隱身的;那雙靴子,便喚作神行靴吧。這兩樣都不消靈力,只要神識操控便好,也不耗神識。只你神識越厲害,自然跑得越快跳的越高,遮蔽越多的東西。”
薛靈素翻看一會,嘆道:“可惜了哥哥的材料了,這樣神通,只要我靈力能用,哪裏消得它們?!偏偏把我的靈力都給鎖了……”
薛鼎卻道:“一時說一時的話,在這裏,你要過三百年,這兩樣東西只怕比別的多些用場。我聽這些凡人整日說什麼嫁妝,這邊當做是為兄送給你的陪嫁吧。”
薛靈素聽了這話又高興起來,好像是兄長忽然樂意陪自己玩一個無聊的遊戲一般,忙笑着抱緊了東西點頭。
薛鼎又道:“你那靈境,雖沒別的用處,存東西總行的。這裏凡間之物多易敗壞,你那空間裏收着卻是分毫不起變化的,往後你記得善用它,也能讓日子好過些。”
薛靈素笑道:“哥哥,你說的好像比我都知道凡間的事了。”
薛鼎又道:“我走了之後,你少同人再說什麼凡間不凡間的話吧。這會兒我用了靈力罩,若不然,你那男人就該以為你是哪個妖精來的了。”
薛靈素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薛鼎又囑咐兩句,才道:“凡門快閉合了,若錯過了,我還得另外尋路回去,這就走了。”
靈素點點頭,隨口道:“哦,哥你有空再來看我啊。”
薛鼎笑着點頭,一揮手,人已經不見了。
靈素朝天上看看,嘆口氣,回身進屋了。方伯豐在屋裏站着,見她進來,才要倒茶,又往她身後看,靈素便道:“我哥已經走了。”
方伯豐一愣:“啊?……這,連口茶都沒喝啊。”
靈素笑笑:“他不怎麼吃喝東西的,你不用在意。”又問,“你方才說,吃飯按規矩是在一處的,實則也不常是如此,這話什麼意思?”
方伯豐初時見楊氏風風火火要給自己娶媳婦,只當是玩笑,後來見真有一姑娘穿着嫁衣,心裏就有些慌了。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家娘親來,不知道這回二房又給自己下的什麼套。這會兒見了薛鼎,又聽靈素說了這一通,原來這靈素同楊氏也不相熟的,真是陰差陽錯扯到了一處。
想了想,他對靈素道:“你到了這裏,怎麼遇着二房大嫂的,她又怎麼同你說的,你可還記得?”
見靈素點頭,便道,“那你說給我聽聽可好?”
薛靈素什麼記性,立時把當日的話原樣學了一遍,這下方伯豐心裏才有點底了,緩了面色看着靈素道:“你……你當日聽了她這般說話可生氣不生氣?”
薛靈素笑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哥說給我找個人嫁了,宋大娘說她同你娘原是熟識的,說你就極好。那我便來了唄。嫁了就成了,衣裳什麼的,有什麼要緊。”
方伯豐聽得一愣一愣,好似極有理,又好似全說不通,又道:“我家裏的情形,你可知道?”
薛靈素又把宋大娘告訴自己的話說了一遍,便道:“我就知道這些。”
方伯豐點頭:“大娘說的不差。你方才說一日餐飯的話,便又同這個有關了。我從前讀書,學裏是管一頓飯的,我便多在那裏用了。下午學裏還有一頓點心,晚上回來……有時候有留點飯,有時候就一口也無,我外頭屋子裏有個爐子,有時候餓了,就用那個煮點吃的。”
薛靈素點頭,又道:“那我可怎麼辦呢?”
方伯豐道:“我若不在家時,你便同他們一處吃吧。”
薛靈素聽說有飯吃,就高興了,連連點頭道:“好啊好啊,那現在可以去吃飯了沒?”
方伯豐這才想起來今兒個自己結婚,原該有喜宴的,看看薛靈素,苦笑着長嘆一聲道:“村裡習慣,忙時三餐閑時兩頓,如今是秋收時候,估摸着一會兒就該開飯了。”
薛靈素忙拉起方伯豐:“那咱們等着吃飯去吧!”
“等着吃飯”,這四個字在方伯豐聽來原是存了多少屈辱鬱憤的,如今被眼前這人輕快飛揚地說了出來,好似那麼理所應當,他心裏忽然就有些想笑了。
“好,咱們等着吃飯去。”他就真的跟着薛靈素往院子西邊的小門出去了。實則他這院子東邊另有一門,尋常他都自那門進出,至於西邊,卻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大院裏人早散了,這會兒都正做各自的活計,見他兩個出來了,都是一愣。楊氏先笑道:“唉喲,這剛進洞房多會子!怎麼著,今兒還要去學裏?”
薛靈素笑道:“我餓了,過來吃飯。”
二房三妯娌臉一僵,馬氏道:“這個時候,吃的什麼飯!”
薛靈素便問:“不知道啊,我還沒弄明白你們一天是吃兩餐還是三餐,什麼時候吃呢。”
馬氏同牛氏都皺起了眉頭,楊氏忙着打圓場:“唉喲,都給鬧忘了。如今是早晚兩頓的,剛一早都吃過了。你餓了?灶上該還有點剩的,你自己熱熱去?”
薛靈素為難了:“啊?熱熱?我不會啊。”。